第十八章 舆地大沿革(二) 二、沿革中曲(第2/5页)

这次挂了电话时,孔明亮想的是镇静,可他却把手机用力扔掉了。掷在了面前路边的一盆月季上。那盆正盛的月季花,开得火烈暗红,仿佛一个女人在月经期中不顾一切和人做爱而流出来的血。他盯着那盆花,心里有股恶念升上来,想要一脚上去把红花揉着踩在脚下时,原来那盆里只有一朵花,其余全是绿的叶,可在他过去抬脚要踩时,那盆里转眼没有绿叶了,全都在眨眼间大盛大开了,一堆一团数十朵,重重叠叠如一团堆起来的火。

再往别处看,路边和葡萄架下每几米一盆的月季也全都没有绿叶了,都在一瞬间开成熟盛熟盛的火,连刚刚扔掉的二号手机也在烧瓦花盆里成了一朵花。

市长不知道为何他的一道恶念会让所有的月季都开花,且开盛到每盆花里没有一片叶。他就那么盯着那一片片的月季看,直到茶桌上的那部和京城心脏相通的红色电话响起来,铃声如抽风倒地的羊角风病人吐在嘴外的沫。他慌忙上前去抓那跳着颤抖的耳机时,又把手按在耳机上,让急躁稳了稳,礼貌热情地“喂!”一下,等待着那来自京城的哪个要人或领导的声音传过来,可从那耳机中传将过来的,却是三弟孔明耀那铁硬铁硬的声音来。

“二哥,我什么都知道了。如果依家事而论,我们应该让二嫂灭掉消失掉。可为了炸裂事,不光要留着二嫂子,你还要回家去对二嫂好。”

明耀说:“我的二哥孔市长,你一生都会毁在女人手里了。”还又说:“只要炸裂能在下一轮投票升格中过半数,你就是回去给二嫂跪下也值得。只要二嫂有要求,让有的人死掉都值得!”——“你领着全市干部去给二嫂跪下吧。二嫂让谁死你就让那人蹲监死掉吧,只要二嫂不再阻拦炸裂升为超级大都市。”——“下文件让全市人民都给二嫂跪下吧,为了炸裂为了两千万的炸裂市民们!”

放下明耀打来的电话后,明亮把面前的茶桌掀翻了,把那部通往京城心脏的红色电话线扯断,把电话摔在了掀翻的桌腿上,还莫名地朝向他跑来的秘书脸上掴了几耳光,把脚下瞪着眼睛看他的松鼠一下踩在脚上边,拧着把它踩死在草地上,让从松鼠嘴里流出的血,喷在地上、喷在他的脚面上,待那松鼠尖叫一声不再吭气了,他还拧着脚尖儿,像粗汉一样嘶着嗓子对着市府园的天空唤:

“朱颖你这畜生你这婊子你这一辈子害我的臭婆娘,我孔明亮如果不把你送进监狱,我就不是市长不是孔明亮!”

他唤道:“市府园所有的人员、树木、花草你们都听着,待炸裂改为超级大都市,我不弄死她朱颖,你们就把我弄死在这市府园,就让我这市府园成为我的陵园、墓地和坟场!”

又唤道:“你们听见没?到了不是她死就是我死的时候了,你们都睁大眼睛看着我为了你们,为了炸裂,我是怎样善待、处置这个婊子的,是怎样让她死了都还朝我磕头朝着政府感激和感恩!”

唤完了这些话,孔明亮站在那儿,嘴角流着咬破嘴唇的血,可他的眼上却不知是爱是恨地挂着两滴浑浊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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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午后,孔市长决定要回去向妻子哀求了。

他知道,如果真的有八百个保姆被撒到了京城的大街小巷里,穿针引线进到了那些投票专家的家里去,那朱颖就能阻住炸裂最后升为超级大都市。在市府园的葡萄藤架下,等自己最终镇静后,除下打了数十个电话到京城,指挥人马进行各种游说活动外,他还是决定要亲自回去面见他的妻子朱颖了。因为差派了三个秘书带车去朱颖家要接她到市府园里来,去的人都回来告诉市长说,朱颖连大门都没给他们开。最后市长明亮知道自己不能不亲自去朱颖家里了,像很多年前,他要当村长时亲自到朱颖家里去一样。那时候,村委会就在朱家隔壁不远处,明亮几十步也就走到了。可现在,从市府园到炸裂的老城街,有几十公里远,他需要坐车四十分钟后,才能到老城街的街口上。且他没想到,炸裂升格为超级大都市在京城受阻还没批下来,街上就有很多人的手里都举着一面小旗,拿着一枝木槿花,在大街上说着、忙着、游动着。还有很多年轻人,集会在广场、街角和市中心花园空地上,他们轮流站在石头或桌子上演讲和呼口号,庆祝国家的巨大发展和进步,庆祝炸裂在发展中即将成为又一个超级大都市。口号的声音像雷声一样在市里卷动着,彩旗和到处都挂着的横幅让整个城市都成了煮沸的水。有的汽车还停在公路边上鸣着喇叭,像庆祝节日一模样。

为了躲开那来往庆祝和声援的人群及热闹,他从车上下来,绕着小路步行朝着老城的方向去,沿着人行道逆着人群朝前走。六月一日的阳光,像一层透明的薄金镀在街上的高楼、桥梁和远处明耀替他建的最高的双子星座大楼上。他从成为县长后,十余年没有在他的城市这样独自走过了。这个城市是他的。人民是他的。高楼大厦和立交桥,十字街的街心花园和路边的每盆花与每棵草,都是他的归他管属的。他下一份文件说句话,所有的柳树都会开出槐花来;知道他出门去哪了,所有的汽车自行车,都会为他让路停在路边上。为了不让有人认出他,他还随手从哪弄来一面小旗举在手里边,像普通上街庆贺的市民一模样。脸上有汗了,就用手里的小旗擦一把。待从大街到了那叫德仁路的胡同时,他把那小旗扔在了路边上。德仁胡同是从炸裂主街伸向老城街的一条道,当年修这胡同小道时,路名是他亲自给起的。因为路是伸向老城街,繁华热闹都在新城区,在这胡同里,他稍稍喘口气,还在路边的龙头上喝了几口水,才又朝着炸裂老街急急慌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