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文化、文物与历史 三、心史记(第3/4页)

就都围着明辉问:

——“你真的是市长的弟弟吗?”

——“是市长的弟弟咋会步行走到我们村?”

嫂子在村里是最有脸面根基和殷实日子的人。虽然离了婚,可终归是嫁过一个镇长、县长的哥。现在那镇长、县长早就是着市长了。原有的男人也是大学的院长了,且市长、院长两个弟,一个在市里豪富着,一个文弱良善,正就来到了张王庄,要接嫂子回到婆家去,和大哥镜圆过日子。明辉说了想要接大嫂回去和大哥复婚照顾大哥后,满院子的村人都噼啪静下来,盯着明辉问真的吗?真的吗?!然后就有人拉着大嫂的胳膊道,你苦熬出头了,苦熬出头了!说从此市长又要叫你嫂子了,连那些处长、局长、厅长们,见了你也要叫嫂叫姐了。说我们张王庄,终于出了一个市长的嫂。便都拉着嫂的胳膊嫂的衣,还围就明辉一圈儿,说难怪前天村头有成百上千只喜鹊旋着叫了一整天,昨天有两只孔雀、两只凤凰飞来落在大嫂家的院墙上,冲着大嫂开屏展翅,像日出东方样。

太阳在村人们的惊喜乍乍中,慢慢落山了。

大嫂在落日中蹲着呜呜地哭,哭一会儿她突然冲到院子里,抱着瘫在椅子上的爹,说熬到头儿了熬到头儿了,你的病又有救治了又有救治了。到这时,明辉才知道大嫂同意离婚,是二哥当镇长时在十张白纸上签了十个自己的名,要大嫂想要盖房了,就在那白纸上写下要求就会有砖瓦送过来;想要种块好地了,填一张白纸就会有干部把好地的承包地契送到家;在村里和谁家有纠结官司了,在那白纸上写下景况和冤屈,就会赢了官司和名誉。那签了二哥名字的十张纸,能助大嫂做下十桩大事情。可大嫂回到家,当爹听说她和大哥离了婚,老人默着没说话,来日起床时,却因脑血栓瘫在床上了,从此就开始问医求药了,开始填写那白纸,让大夫来到家;填写那白纸,让医院把最好的药物用给爹。把那填写好的白纸当做药引放在中药砂锅内,熬好中药让爹喝下去,求着爹就是偏瘫也要活下来,别轻易离开这世界。

有一次,爹出门倒在了山梁上,不省人事和死了一模样,大嫂请人急急在一张白纸上写了一行字,令山里医院的医生火速赶过来。那些医生们就都汗淋淋赶过来,把爹从死的边缘拖救回来了。又一次,爹在家倒在院落里,从口吐白沫,到末了白沫不吐后,鼻子下连一游气息都没有。嫂子知道这次爹是生命终尽了,明了医生赶来也救不及,就把那签了二哥名字的白纸揉成一团塞到爹嘴里,在边上哭着唤:爹——爹——我家兄弟孔明亮,他不是镇长了,他是县长啊!他是县长啊!也就又把死去的爹救活过来了。到现在,大嫂手里只还有一张签了二哥名字的纸,天大的事情她都不敢让那张签了字的白纸离开手,最多是到关键的节眼上,把那签字的白纸拿出来,晃一晃,给人看一看,对人家说我兄弟明亮他是市长了,不信你们看看这是不是他给我签的字?!当爹又病重病危时,她就把那签字的白纸拿出来,对那些医生说:“你们不信市长是我的兄弟吗?”那些新老医生就对爹尽心尽力了。当爹在最冷的寒冬因了天寒,头脑供血细弱滞止,人变得昏迷不醒时,嫂子就跪在爹的床前举着那签字的纸,哭着唤着说:“他是市长了!他是市长了!”然后屋里渐渐暖和着,爹的供血就足了,爹便清醒得和没有疾病样。

太阳在西山将尽那一刻,山脉间的静,如绸红拂在地上飘落着。张王庄的庄稼地,所有的麦苗都绿着,把麦叶朝向大嫂家的方向伸扭着。冬天的枯树枝,扭过头来朝向嫂家招着手,而门口地面的那些花和草,又有一些绿色浅在草棵上。爹听说女儿到了中年又要和孔家复婚回到婆家时,不说话,举起那只多年都因偏瘫没有抬起过的手,在女儿的头上、脸上摸索着,滴在手上、腕上和胳膊上的泪,全都和花一样开瓣儿,散着一股初春的清香味。

到晚间,全村男女都拥到嫂子家,问明辉说你真的是接你嫂子回到炸裂市里和你大哥复婚吗?

明辉点了头。

“你二哥市长同意吗?”

“二哥让我照顾家,”明辉对人们郑重道,“不用说二哥就会同意的。”

接下来,有人在大嫂家门口点了鞭炮放起来。有人就回家取来笙箫吹起来。锣鼓声、鞭炮声,在院里和门口,在门口和村里,南涌北荡,走东串西,热闹得和过年一模样。人们把嫂子围起来,把明辉举起来,感激他来把嫂子接回家里去。庆贺嫂子又成了孔家人,成了市长也得称叫的嫂。就都乞求嫂子说,你又到孔家了,再次成为了市长的嫂,留着那一张市长当镇长时签了字的白纸没用了,不如取来写一行字,冬天酷冷,又干冷无雪,大旱在即,就在那纸上写上“下雪吧!下雪吧!”让上天给村里的田地落场雪。嫂子就回到屋里去床头的箱底处,取出一个信封来。从那信封中拿出那最后一张有些发黄的签字纸,在那纸上写了“下雪吧!下雪吧!”六个字。然后村人就簇拥着明辉和大嫂,借着月色来到村头上,跪着把那有明亮签字的白纸擎在天空中,齐声大唤道:“下雪吧,下雪吧!是市长让你下雪哪,是市长让你下雪哪!”都唤道:“瑞雪兆丰年,市长让你下雪哪!瑞雪兆丰年,是市长让你下雪哪!”天空便有了潮污和雪花,在月光中像月光的絮花朝着村头田野落。待村头地里有一层毛白后,人们都跪着不起来,又由嫂子亲手划了火柴,点了明亮签字的纸,把那火光和灰烬都高高举到半空里,雪便由小变大了。飘飘鹅毛一夜间,村落、田野和整个耙耧山脉的深内里,大雪下有一尺厚,所有的小麦、树木与枯草,都有了冬眠的湿润和暖和,不愁来年的丰景在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