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较量 一、较量(第2/3页)

“怎么啦?‘天外天’出了啥事了?!”她嘶着嗓子问,守门老人听见转过身,抱在怀里的两张木椅就落在地上面。

“你是朱颖吗?你可回来了!”

老人疲弱地朝她走两步,站在她面前,用苍如树皮的嗓音对她说,三天前镇长亲自带着人,把“天外天”的生意给砸了。把所有的姑娘赶走了。还动手打了那些姑娘们的脸。砸完赶走姑娘后,镇长站在他父亲孔东德死的二楼说了一句话:

“爹——砸了‘天外天’,从此朱颖就不是镇长、县长的老婆了。我孔明亮也算对你尽孝了。”老人说,镇长说完这句话,朝那选裸的艺台呸了几口痰,朝那一排沙发一个一个全都踹一脚,让人把那些坐过无数嫖客的沙发全部抬出去,砸了或烧了,镇长就气鼓鼓地离开走掉了。老人对朱颖说下这些时,他是跟在朱颖身后的。他们一前一后,从后门朝着“天外天”的客房、浴室、收银台和选裸区里走。朱颖在前边,老人在后边,说完后老人又追着朱颖问:

——“镇长真的和你离婚了?”

——“你看你一说离婚人就瘦成这样儿,让人认不出,你是原来那个朱颖吗?”

——“如果还没离,就一定不要离。”老人最后交代说,“他三朝五日就当县长了,只要不离婚,你就是名正言顺的他老婆——县长夫人呢,是县里说一不二的人。”就从一楼到了二楼里,日光从被扯掉窗帘的窗户突进来,歇在走廊、楼梯和开着、关着的房门上。几天间,原来红粉热闹的楼里地面上,旺旺长了很多草。蛛网在墙角开怀大笑铺成半领席,而供嫖客和小姐们事前事后洗浴的房间内,洗脸池的白瓷盆中有积水的全部生出了小鱼和小虾。没积水的地方因为潮湿肥沃,荒草旺得和废园样。有的便池里,还如盆景样生出一棵树,在窗口的光亮下,树枝树叶几乎把窗户都给罩住了。朱颖在这儿看一看,在那儿站一站。有只蟋蟀爬到她的脚面上,嚯嚯地叫几声,又爬到她的裤腿上,用力一蹬跳到了别处去。在一间豪华的客房里,那张硕大的圆形橡胶睡床上,原来是每天通电让那橡胶水床冬暖夏凉的,有钱的阔嫖和小姐,躺在那起伏柔软的水床上,人就像睡在了云上样。现在那水床没人去睡了,电却还插着,水床就完全结了冰,像一个巨大的黑色冰块摆在屋子里,人到门口就有股寒气袭过来。因为冷,水龙头也跟着结冰了。洗脸池上摆的香皂、洗发膏,也都成了冰块儿。朱颖在那门口站了站,身上打个寒冷哆嗦朝后退了退。老人进去用半块砖冰凌似的肥皂敲敲那水床,就像用石头敲在石头上。

到了二楼的艺台厅,看到那木艺台全部被砸了。幕布被扯下来堆在艺台上。窗帘有的落着,有的垂挂着。艺台后供姑娘脱衣挂物的衣服架,全都如被砍倒的小树般,横七竖八地堆着架在地上和凳子上。靠墙边如澡堂中的一人一格的衣物柜,柜门全都打开着,有很多小姐们的衣服、裙子和各色的裤头与胸罩,不是堆在柜里就是落在柜下地面上。不肖说,姑娘们是正在艺台上演着自己的裸身时,快当县长的镇长突然带了警察闯了进来的,当时她们的惊叫和嫖客们的愕然,一定如羊群遇到狼群般,先是木呆,后是逃窜,满地落的每个姑娘们装她私隐的小袋子,就像南瓜样结满在台子后。从那小袋里滚出的化妆盒,这里一个、那里一个,每个都开出了一朵几朵的玫瑰花。可惜那花几天间缺光少水,又都枯成了落瓣和黑腐。朱颖闻到了一股草和花瓣的腐烂味。她站在艺台中间的一地凌乱里,看见不知从哪个私隐包里露出的一个避孕套,那套里生出几个小蝌蚪,可因为缺水蝌蚪又死了,小尸体如几粒落豆样干在套口上。望着那些死去的小生命,朱颖有泪流出来,不等泪落下,她很快就用手擦了一把脸,突然朝着面前狼藉的艺台上空唤:

——“我还是镇长的老婆‘天外天’的朱经理!”

——“我要你们记住我还是镇长的老婆‘天外天’的朱经理!”

这么扯嗓唤了两声后,她在那台上转过身,对着当初男客们选裸坐的方向更大声地尖叫道:“炸裂变成县,孔明亮当了县长他也别想甩掉我。就是当了市长、皇帝他也是我朱颖的男人谁也别想从我手里抢走他——”

疯了般,朱颖在那台上扯着嗓子唤叫一遍后,又把身子转过来,对着炸裂镇街的方向唤。对着炸裂南边镇政府的方向唤。对着炸裂镇外的工厂、矿山方向唤。她的唤声先从尖利变为粗哑,又从高烈变至低喑后,嗓子和唇角被她的唤声撕裂了,有血从她的嘴里流出来。

最后一抹夕阳要走时,朱颖闯进了镇政府的会议室。会议室在十八楼的最东端,推开窗子就能看到那些大城市,能看见县长、市长、省长的办公桌和各不相同的办公椅。这一天,镇长正在会议室中铺着审看镇改县的县城规划设计图纸时,朱颖轰隆一下破门而入了。这大楼落成时,她曾多次进入镇长的办公室,还在镇长的办公桌和沙发上和他做过爱。可走进这第十八层的会议室,在她还是第一次。站在门内里,冷着脸扫了一眼一家院落那么大的会议室,看了会议室中间摆的三间房子长宽的会议桌,和那桌上铺的一张桌子大的画了高楼、公路、公园、广场的城建图,把目光逼到她男人镇长明亮的脸上去,看见他好像人又长高了,也变富态了,穿了衬衣、西装和县长、市长的模样样。如果不是他脸上还依旧紧绷的毅硬和那嘴角的一颗痣,朱颖那一刻差点没有把他认出来。好在他从窗口转过身子时,嘴角的那颗黑痣动了动,使她在一瞬间的恍惚里,认出他就是自己的男人孔明亮。认出他是还没有当上县长的镇长了。她朝他盯着看了片刻后,忽然从会议桌的另一侧,抢过一把椅子,搬过去垫在窗口下,跳上去跃到一扇开着能看见千里之外省长、市长办公桌的窗户上,双手抓住窗户两边的铝框沿,朝外瞅一眼,又迅速把头扭到里边来,看着惊慌失措的男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