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自然生态 五、昆虫(第2/3页)

到这儿,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朱颖脸上有了暗淡淡的笑,笑着也有泪水流出来,很睥睨地看看孔东德,却说了很孝很柔一句话:

“爹,你放心,我把小翠给你找回来。你听我的话,我把比小翠还好的姑娘送给你。”

到了近午时,有人家灶房升起炊烟那一刻,朱颖把公爹扶到里屋躺在床铺上,自己到灶房,给公爹亲手烧了江水清蒸鱼,烧了王八大补汤,炖了驴肉、狗肉和鹿肉,还给爹端了几杯鹿茸泡的酒,让爹很从容地吃了饭,喝了酒,待饭后村街和镇街上都人少稀静时,院子里有一群喜鹊落在树上、房坡上,叽叽喳喳欢叫孔雀的声音后,朱颖走到爹的床边上,替他收了碗,收了菜盘子,很轻很轻道:

“走,我们去找小翠吧。”

孔东德就很感激地瞟瞟儿媳妇,下了床,换了一套新衣服,还在镜子面前站着看了看,跟着朱颖从里屋出来了。

婆婆在外面看见和她一道活了一辈子,生了四个儿子的那男人,不再敢相信他是自己的男人了。他的脸上忽然年轻了十岁二十岁,气色如正盛的中年一模样,红光满面,脸颊上的柔润像是一个年轻人,炯炯的目光看谁看哪儿,都充满着亲切与和善,表情里没有丝毫的僵硬和滞呆,连原来杂花老枯的那头发,这会儿也闪着乌黑纯净的光。从屋里走出来,孔东德看了呆在屋门口的老伴一会儿,取出这些年一直积存在他口袋里的一个存折塞到老伴手里去——那存折上有一个天文大数字。他没有说出那个数字来,只对老伴很轻声地道:

“我跟着朱颖去看看病。”

然后,他们就到了院落里。院落里的喜鹊突然没有孔雀那尖嘎喜喜的叫声了,麻雀在院落地上也不再蹦跶叽喳了。干榆树皮上开的花,也都不知去了哪儿了。一切都回到肃穆的日常里,连空气也凝着不再走动、不再有夏末午时的汗味黄土味。他们就那么,一前一后朝着门外走,到了大门口,朱颖又挽着公公的左胳膊,像女儿挽着老人样,踏着村街上的静寥朝镇子的繁闹里边去。婆婆从家里追出来,目送着男人和儿媳,看着他们庄严地越走越远时,她朝着他的背影唤:

“死去吧!死去吧!是真的去死吗?”

那些都被惊着的村里老街上的邻居们,这时都过来极为谨慎地问:

“出了啥儿事?”

婆婆说:“天快塌了呢。”

“他年轻得让人不敢认了呢。”

“天马上就塌了,”婆婆又说道,“你们等着看,天马上就塌了。”

然后,婆婆就望着他们走过一道街口儿,身子一拐消失了。

孔东德是跟在朱颖的身后穿过镇街的。他从街上过去时,脸上柔润绯红,下着力气左也不扭头,右也不扭头,谁和他说话他都如没有听见样。到了“天外天”的大门口,他除了额门上有着莫名的一层慌汗外,其余街上的人物景物和目光,问话和耳语,他都把它们关在脑外心外了。“天外天”的大门和他们见过的宾馆大门样,没有啥儿的异样和绝色。门里大厅内,也和宾馆大厅样,有半月形的红色长桌摆在那儿,有年轻的男女在那值班和迎客。他们见了朱颖都起身躬礼笑着叫了一声总经理,朱颖问他们都上班了吗?其中一个领班的,点了头,朱颖就带着公爹朝里走去了。穿过那长长的走廊和灯光,闻到了潮湿甜腻的脂粉味。到了楼梯口,那味儿又浓得如麦熟时的麦香味。上楼梯朱颖去扶着公爹时,她感到他浑身抖得似乎想要瘫下去,额门、脸颊和下巴上的汗,颗粒比花生粒儿还要大,每一粒落在楼梯上,都如石子落在鼓上咚的一声响。“马上就见小翠了。”朱颖说,“爹,到这儿,你见了小翠想咋样你就咋样她,她会像你亲女儿一样孝顺你。”然后就到了二楼上。到了半层楼大的一方空地上。地上铺了红地毯,靠墙一边摆了一排布沙发,沙发对面像戏台样起了一尺高的木艺台,木艺台上有戏幕一样的大幕布。灯光是朦胧模糊的,神神秘秘的红。朱颖把公爹扶着放在沙发的中间位置上,自己在公爹身边坐下来。有年轻姑娘给他倒了一杯人参水,听朱颖说了句开始吧,艺台上的幕布也就适时拉开了。音乐如从山崖跌下来的水。突然从半空射下来的探灯光,亮得像人一醒来,太阳就滚在你的床头上。世界电闪雷鸣了。地震在脚下摇着沙发、墙壁和楼房,也像有机器在摇着他坐的椅子样。所有的窗玻璃,都发出吱吱嘎嘎的叫。先是有六个姑娘一丝不挂地从幕的两侧走出来,摆着身子,晃着胸脯到艺台前边站下来,让孔东德很认真地看了看,朱颖扭过头来问:“爹,你看上了哪一个?她们都比小翠好。”见爹愣着一脸苍白色,一脸虚汗没说话,就让那六个退到艺台边上去,又从幕后走出十个全裸的姑娘来,又一样在台上慢扭慢扭走了一圈儿,展示了自己的脸型、身材和肌肤,朱颖又扭头趴在孔东德的面前去:“这些呢?看上哪个了?”再退下又唤出十八个,直到那台上全部错落站满了一丝不挂的姑娘们,身上的亮白和电闪一模样,扑过来的肉香如是洪水般,刺痒的诱笑让人浑身又酥又软头晕得想要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