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杨一的逃亡(第3/5页)

我问杨一,怎么他妈的都穷成这样,要等着饿死。杨一说,也不是穷,而是家里的汇款都没寄到,大学生的贫穷和家里有没有钱并无直接关系,有些人家里挺阔的,照样吃不饱,因为上半个月就把钱花得精光了。要是我早半个月来找他,就能过上大款一样的生活。

吃过了东西,总算可以下床走走了。我和杨一走在校园的道路上,他还是缩着脖子,衬衫敞开,露出奶头,一双塑料拖鞋在地上踢踏踢踏的。看上去很有魏晋风度,其实狗屁。我说,操,真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我还以为你天天在实验室里搞研究呢,你他妈的这哪里是读大学啊。杨一说,你这就不懂了,大学里分为两种人,第一种是好好学习早日混上去的精英分子,一出校门就能找到好工作,第二种就是我这样的,黑道帅哥,不用读书,由你玩四年能混就混。这时我意识到,眼前的杨一,已经不再是当年爬上水塔发誓要考清华大学的少年了。

到了晚上,我们都饿坏了,喝了很多水,后来杨一说,也罢,小路你好不容易来看我一次,我总不能让你饿着,为了你,我铤而走险一次。他回到宿舍,从枕头底下捞出一把西瓜刀,用报纸卷了卷,对我说,我们去打结中学生。

我跟着他走出学校,一路走一路劝,别这样,抓住就判十年。杨一说不用担心,抢完了就往大学里一钻,黑咕隆咚的谁也认不出我们。还记得当年我们被人抢劫的样子吗?那伙小流氓一个都没抓到过。到了街上,黑漆漆的,冷冷清清,连中学生的影子都没有,这是晚上,中学生都回家了。我说,操他妈的,选错时候了。杨一说不要紧,附近有个卫校,都是女孩子,晚上有很多都会到化工学院来玩的,挑一个落单的抢。我说,你真是人性泯灭啊。

我们在卫校附近蹲了半个多小时,果然有一个落单的女孩儿走过来,整条街上就她一个人。杨一从电线杆后面闪出来,我闪到女孩儿后面,把她包抄住。杨一说,小妹妹,借点钱。女孩儿指着杨一说,你想吓死我啊。杨一说,别喊,我带着西瓜刀呢,借五十块钱。女孩儿说,操,我就只有二十块饭票。杨一说,饭票也行。抢到手一看,还是化工学院的饭票,非常高兴。女孩儿说,够意思吧,我就在你们学校搭伙的。杨一说,哎,你怎么知道我是化工学院的。女孩儿说,我操,一看你就是大学生,我们卫校没有男生。就这样,杨一谢了那女孩儿,让人家留电话,说是隔日奉还,然后撒腿就跑。女孩儿可能被他迷住了,竟然没有喊人。

回到学校,我们用饭票换了两包烟,又去吃了点东西,还剩下一点饭票,明天吃早饭。夜里我和他睡在一个铺上,前胸贴墙,后背贴着杨一,想到我们少年时代经历过的一起,戴城的流氓,技校与重点中学,欧阳慧,于小齐,曾园,残废,虾皮,还有死掉的老丁以及他的两个老婆。所有的脸都漂浮在我意识的表面,没有思考的余地,只是让他们飘过去。

我问杨一,你还爱欧阳慧吗。

杨一说,我也不知道。他又反问我,你还爱于小齐吗。

我说,假如我有一天能找到她,我就会知道自己爱不爱她了。

杨一大学毕业后,本想在上海找份工作,但他爸爸坚持要他回到戴城,杨一考虑了一下,就真的回去了。他在上海也找不到像样的工作,还不如回家。

回到戴城后,他买了台游戏机,每天蹲在屋里打游戏。这个游戏是双人组合的,他找不到同伴,我在外面游荡呢,于是他把呆卵叫来,教这个傻子打游戏。一个无业的本科毕业生和一个同样无业的白痴,每天对着一台黑白电视机狂打坦克,轰掉了几万辆虚拟的坦克。中午想起来饿了就吃点泡面,顺便给傻子也弄一碗,吃完了继续打。有时傻子跑到幼儿园外面去看风景,杨一独自打坦克,觉得很孤独,就冲出去把傻子拉回来,央求他一起玩。傻子也不是每次都肯陪他玩的,傻子也有尊严,也有厌倦的时候。

有一天,杨一扔下游戏机手柄,跟着他爸爸去农药厂报到了。

在那个破烂、陈旧、散发着古怪气味的化工厂,他再次看到了曾经有人自杀的水塔,想起那一年,他爬上去,路小路在下面看着他。他在半空中感到世界像一块集成电路板,滚烫的阳光和滚烫的铁架子,几乎让他把持不住,那只拖鞋代替了他坠落在草丛里。

这时他不再愤怒了,进了农药厂就没什么好愤怒的,拿西瓜刀砍过人又有什么用?这里有很多人都用过这种兵器,没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