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谬种 第一节(第5/5页)

我解释说:“送派出所就遣返原籍了。”

我妈懂了,点点头说:“怪可怜的。”

那绝对是一次难过的经历,我躺床上,脑袋里的酒精被冷风吹散后想不起那女孩的长相了,只记得一个抱着花的形象。第二天醒过来,看到我日常用的茶杯里插了一朵玫瑰,破破烂烂的,跟草莓差不多大。我妈说是昨天那小孩跑路时掉下来的。第二天老杨还去居委会问了一下,生恐有小孩冻死在街上,但并没有她的下落。天知道她抱着那把玫瑰跑到哪里去了。

那天中午,我们三个站在站牌边,这个站头叫团结山。小苏说再过一两个小时他又该发烧了。不过他没再唆下去,他就是这点好,不话痨。

有一条人影从拐角处过来,我们看清是蔺老师。她打着小伞,穿得跟刚才不太一样,显得漂亮了一些。再次见面,打了个招呼。蔺老师说:“你们还没等到公共汽车?”

“我们没追到那辆车。”

“十分钟以内下一班车会来。”蔺老师说。

于是我们站着,继续等。等车的时候人们会把目光同时投向那个虚无的方向,其实那边有没有车过来都无所谓,你不看它,它也得来。但你总会去看,否则的话,你们只好互相看来看去。

蔺老师说:“杨迟,听说你是农药厂的销售员。销售员平时要跑供销吧?”

“我跑销不跑供。”老杨说,“就是卖卖农药啦。”

“具体做什么工作呢?”

“具体的,这边卖卖农药,那边卖卖农药。”老杨说,“如果田里没有虫子,我就带点虫子放田里,然后告诉农民这里有虫子,要打农药。”

“真的这么干?”

“开玩笑的啦。”

蔺老师瞪着老杨,显然她还不习惯我们讲话的风格。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那么你经常跑外地,你会有时间来看戴黛吗?”

老杨看看我和小苏。我们同时摇头,表示这件事由老杨负责,我们纯粹是跟着来凑热闹的。蔺老师说:“你怎么会想到认养孤儿呢?我在福利院待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男青年认养孤儿呢。你是党员吗?”

“我团员。”老杨捂着脸说,“我爸爸是党员。”

我无聊地点起一根烟,问蔺老师:“你现在去城里干吗?”

“看电影。今天是周末啊。”

“平时就住在福利院?”

“是啊。”

“为什么女孩的头发剪得这么难看?”

“你说什么?”

“女孩,戴黛,”我说,“她的短头发,剪得很难看,简直就像花匠剪出来的。你们应该找个好点的理发师,午饭的菜汤里多放点油。”

蔺老师似乎是被我噎了一下,不说话了。

车来了,座位全部空着,我们跳上去,抖落身上的雨水,寒气一下子被隔离在车窗外了。老杨和蔺老师一前一后坐着,我和小苏选择了旁边的双排座。司机居然认得蔺老师,隔着老远打了个招呼。汽车发动,那些在雨中破碎的风景向我身后平移而去。

老杨说:“蔺老师,你住在哪里?”蔺老师说:“我就住在福利院。”老杨问:“家呢?”蔺老师一笑:“我也是孤儿,没有家,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现在在福利院工作。”我们同时哦了一声,仿佛释然。

“你为什么姓蔺,而不是姓戴?”我问。

“因为我有便条啊。”蔺老师说,“我叫蔺华,进了福利院以后叫戴华。三年前我把名字改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