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2/3页)

总导演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地问:“你,干吗的?”

寇铁上边的那个剧务主任急忙上前介绍说:“这是具体负责装台的。”

寇铁害怕说不清,也急忙凑到跟前说:“这是西京城最好的装台公司,他是头儿,叫刁顺子,刁经理。”

“刁德一的刁吗?”总导演似乎有些兴趣地问。

顺子急忙点头:“是的,刁德一的刁。”

“我看你演个刁小三蛮合适嘛。”总导演一说,大家都哄堂大笑起来。

顺子连忙说:“咱就是个下苦的,哪能演了刁小三,那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角儿啊。”

“哈哈哈,说得蛮内行的吗。好好装,这次来的可都是顶级大腕,他们对舞台挑剔很大,可不敢有任何纸漏,要是把谁的脚歪了,腰闪了,你可是吃不了得兜着走啦。”总导演说完,看都没再看他一眼,就端直被几个助理,拥戴着离开了会场。

《金秋田野颂歌》的舞台,是在一块巨大的麦田中搭建。麦田旁边有一个村办钢管厂,早都废弃了,只剩下一排空旷的破败厂房,刚好被用来作为晚会的工作场地。顺子把他的队伍全部都拉了来,住在最大的一个厂房里,连灶都是自己开,顺子让素芬和三皮做饭,一场轰轰烈烈的野外装台工程便开始了。

顺子他们的任务,先是修路,得把离麦田有好几百米远的公路,直接连到舞台边,要不然,所有东西都进不来。地还算平整,可要真把路连起来,顺子他们三十个人,挖沟平坎的,就整整干了三天,最后,才勉强让卡车把钢材运到地里来。顺子是西京城的菜农,打小虽然也在地里刨食,可还没干过这么重的活儿,三天下来,累得腰都抬不起来了。先前都还觉得活儿整单的人,就有了怨气。猴子尤其贼,知道这大的世事,装台的价钱,也一定比平常高许多,就一直在打听晚会的总体费用。当得知晚会总造价三千万,光舞台部分就要花三百万时,他就跟大吊说,这里面猫腻太大。顺子被逼得没办法了,才悄悄跟猴子和大吊说了实话,看起来合同是签了三十万,但他们实际只拿到十一万。这事是哑巴吃饺子,只能心里有数,无法说出。顺子安慰说:“咱们就是下苦的,只要有根骨头啃就行了,别管人家吃多少肉,那肉再多,也刨不到咱碗里。何况这回这根骨头,比平常多了不少肉呢。”他们就在一起,把账算了几个来回,不过算来算去,还都是些账,到现在,现金也才只给了一万,是让办伙食的。他找寇铁要了几次,让先给付一部分,说大家都要养家糊口呢。可寇铁去问剧务主任要了几次,都没要到,人家说天底下没有这规矩,都是装完台付账。他也只好不停地给大伙儿解释,让放心,说这个地产老板,钱多得只差点火烧了。

虽然是深秋季节,可源上,中午的太阳毒得人没处躲,十几天下来,顺子的队伍,就成从烧炭窑里走出来的黑鬼了。好多人的脸和胳膊,都晒脱了皮。舞台总算搭起来了,灯光也吊上铁架子了,电也接通了,总灯光师都到场了。“总灯”也是一口京腔,来时是快天黑的时候,裹了一件黄军大衣,前后也跟了好几个人,顺子始终都没能看清大师的脸面。但执行灯光师,是省秦腔团的丁白大师,顺子一下就知道,这个“总灯”的级别了。后来听说“总灯”是丁白的老师,难怪丁白都来给他打下手了。整个灯光一亮,顺子才看出大师的气派,总共用了一千二百多只灯,灯位也布得跟舞台上完全不同,大师只指挥着对了几下光,整个源上,就美轮美负得如同进入仙境了。

素芬顾不得洗菜、捣蒜、准备夜宵,也从屋里跑出来看“西洋景”。三皮毕竟是见过一些阵仗的,就让素芬去看,他说他先拼面。那条断腿狗,一直紧跟着素芬,素芬看人越来越多,怕被看热闹的人踩着了,就把好了抱在怀里,凑到了舞台底下。

顺子这阵儿在舞台上下来回跑着,这十几天,已经把他累得犯了痔疮,只有素芬清楚,顺子是在忍受着怎样一种痛苦的折磨。他走路时,明显把双腿分得很开,猴子就开玩笑说,顺子有了三房,把蛋给挣大了,腿都夹不住了。

顺子没有忘了主动到“总灯”面前报个到。他已听大伙都叫他皮总,其实这个皮总,倒是长得很平易近人,要不是一帮人围着,就他这模样,在这源上,随便走走,人见了,也就以为是个贩菜的。顺子毕恭毕敬地走到皮总面前,几次想插话,又插不进去,人家一直在商量着什么。顺子看见,在皮总的临时灯光设计台上,也摆着一大钵炒黄豆,皮总不时伸手进去捻一颗,撂进嘴里,咯咯崩崩咬几下,慢慢咽下去,然后又再捻起一粒来。原来丁白晚上对光要吃炒黄豆,是跟他师父学的呀!吃了炒黄豆,肚子就会做气,皮总也不例外,吃着说着,底下的气,也在毫不掩饰地一批一批地无序泄漏着,好像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倒是让顺子对顶级灯光大师少了些神秘感。终于,在皮总喝水的时候,他把话插进去了:“皮总,您看灯还有啥地方装得不到位的,您老尽管吩咐,咱是随叫随到。”皮总好像没太听懂他的话,就看旁边的人,顺子又急忙变成普通话说了一遍,那个剧务主任就不耐烦了:“去去去,该干吗干吗去,怎么谁都来跟皮总汇报,这么大的晚会,这样没有层级管理意识,还不乱套了。没事都不要到总设计台来。”顺子被弄得面红耳赤地离开了设计台,他甚至看见,狗日的猴子,吊在一根灯杆上,正看他的笑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