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女儿(第2/4页)

以前那个人就坏,碰人家年轻媳妇。他当民办老师的时候,骑自行车上街,在路上碰到俺村里的一个媳妇,他让人家坐上,说带人家上街。走到路上,他让那个女的用手摸他那个地方,那个女的回来给她男的说了。我记得可清,是大年初一,那家男的拿着刀在村里到处追他要杀他。后来,不让他干民办老师了。

他今年都有65岁了吧,也在家和老婆看孙娃儿。俺们两家在挨着呢,平时俺们两家关系也不错,经常来往。我今年54岁了,她爷在她爸十几岁的时候就死了。我守寡这二十几年了,也没出啥事。我是真没想起来,他都恁老了。

村里还有个年轻娃儿,也坏,智力差,脸上带傻样,成天把他那东西露在裤子外面,见女的就胡弄。那个傻子在家,我很小心。天天出门都带着黑女儿,这段时间公安局把那个坏娃儿关起来了,我就放松了。我上街,就是两三个钟头就回来了。昨天上街主要是去包药,我肠胃不好,成天拉肚子,胃疼。一星期去包一回中药。我早晨去得早,七点多去,十来点就回来了。我出去老是说,黑女儿,你在屋里照顾门,我去一下就回来了。都是在门口说的,声音比较大,他可能就在偷偷听,听我走了,他就来了。

才开始一听黑女儿说,我拿着刀想出去跟他拼命,恁老了,还害人,我拼着自己不活了。黑女儿吓得哭得不行,抱住我腿不让我去。娃们可怜,我真要是有啥事,这俩娃咋办?我还怕她哥知道,他平时可横,不懂事。就是一条,知道稀罕他妹。谁欺负他妹,他都跟人家打架。

咱也不懂得法律,要说他应该有罪。按娃儿说的这个样,能治他罪吗?我不想给她妈说,我就想自己治他罪。我意思是我在屋里照顾着,我必须得给她妈有交代,只要能治他罪,咋都行。我还怕黑女儿受影响,咱想着,咋着以别的理由把他抓起来,要是别人说了,就说他是因为其他事被抓的。

她妈后天都回来了,今年可说回来过年。她去年都没回来,今年说早点回来。可咋办?说啥也不能告诉她妈。她妈是个没文化的人,我怕她非拼命不可。那可咋办?她对我不满,我不怕。她妈脾气坏,一两年回来一次,看他们兄妹俩学习不好,成天打。能起啥作用?

小女孩儿叫黑女儿,农村小姑娘最常见的名字。奶奶的眼泪顺着脸颊不断往下流,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有一点她表述得很清楚,她不希望她的儿媳妇和村里人知道这件事,她想治那个人的罪,又希望最好以别的名义把他抓起来。但是,小女孩的妈妈后天就要到家,那怎么可能?

朋友给黑女儿挂上吊瓶,输液消炎。我给一位认识的派出所所长打电话。热情的寒暄之后,说到案子,就犹豫起来。他说那就看你们了,如果你们坚决要告,那就让孩子公开作证,应该可以。但是,这样一来,就会闹得满城风雨,所有人都会知道,你们得作好承受的准备。说以别的罪行把那人抓起来,那肯定不可能。

我转过身去问奶奶,奶奶捂着脸哭起来。万明嫂子也没有了开始的那种坚决。朋友告诉我,她这几年作过好几起这样的检查,最后都没见报案,主要还是怕丢人,怕女孩子以后受影响。说实话,就我自己而言,从一开始,在内心深处我就有隐约的焦虑,我害怕去报案,虽然理性上我并不同意我这一想法。报案,意味着公开化,公开的羞辱、围观、议论和鄙弃。这些事情人们不会忘记,一旦到了婚嫁年龄,一个闲言碎语和传说就足以毁了她。

商量了一个多小时,没有任何结果,甚至连报不报案都没能确定。大家呆坐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小黑女儿躺在那里,先是抽泣着,一会儿就忘记了,依着奶奶,好奇地看着我。输完液,她站起来,动动身体,想要去看、去摸房间的其他物品。在我给她照相时,她露出了笑容。我教她拍照,她拿着相机给我拍了几张,自己看了看,开心而又自豪地笑了。

已是下午四点多钟,没有方案,没有办法。朋友开了一些清洗的冲剂和药,嘱咐奶奶记着每天给小黑女儿清洗、涂药,每天输液。我开车重又把祖孙俩送回到吴镇。

在通过村庄的路口,她们下了车。奶奶佝偻着背,顶着那头花白头发,拉着小女孩,走在被车辙压出一道道深痕的、泥泞的土路上。黑女儿被奶奶扯着,慢慢往前走,又不时地挣过身子回头看我。

道路左边就是高高的河坡。一排排枯树,遥远的地平线,构成苍茫的河岸。湍水沿岸,已经被挖得面目全非,一排大树下面,是一个巨深的沙坑。那扎在地下的树根裸露出来,根须朝四处蔓延着,显示出不顾一切的生命力。这些根须如今被架在空中,它们竭力汲取养分的沙土已经被挖走了,它们没有力量再往下延伸,再次扎根。树干正在倾斜,生命在远离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