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第2/3页)

老板有啥毛病呢?我平常都叫他“神经”,老板说我谁都不相信,我亲爹都不相信。他是个两面派。有时候,老板还给我说,有啥事你给我说,不用给她(情妇)说。他的思想是两个管理者互相打报告,达到他的目的,谁有啥问题他都能掌握。

今年夏天,引风机坏了,那个情妇就是不修。天最热的时候,特别是氰化物那个房间,是剧毒。呛得都受不了,热气往上冒,这样的情况都有一个月。一般情况下,没进过电镀厂的人,一进去,都捂着鼻子捂着嘴,不敢呼吸,刺激得很。我直接给老板打电话,老板也不管,说让情妇弄。她还是不修。等到发工资时,情妇对我说,这个月电钱省了不少,以往六千多,这个月是四千多。我心里说,你妈那个×,都是拿命玩的,你还说省钱了,你说她还是不是人?!

她连水都不让大家喝。以前送水的是一次送十桶,后来她让人家一次送两桶。根本不够喝。有几次,没办法,只好我出去给大家买点瓶装水。就是为了节约。前几天,嫌人家水贵,干脆不让人家送了。妈那个×,一心给老板省,学着坑工人。发工资,老想少算给人家一些。人们都恨她恨死了。

还出了一件事。咱一个小老乡,俺们叫他飞,才不到二十岁。干活时间不长,把铜链子泡在硫酸里面,黄铜架全部坏了,那个链子值一千六百块钱。要说扣个三二百块钱很正常,也算是正常的次品。结果那个情妇谁也没说,到发工资时,直接扣了飞一千块钱。一个月满打满算还不到两千块,等于是那个月的工资没有了。飞眼泪汪汪来找我,问,哥,这咋办?我说,飞啊,既然她工资已经都发了,我去也要不来了。那边的铜版是新换的,该拿拿走算了。既然她事儿做这么绝,咱也没办法。出门打工,出点次品,罚一千啊,那太厉害了。也太不是人了,太不把人当人看了。她不管你有多不容易。

其实,车间里的东西她根本不懂。铜版一个月消耗多少,她根本不知道。客不舍得请,工资也不涨,八个人干十六个人的活,出点不良活一下子就罚一千块钱,太狠了。这几个人干活都挺实在的,虽然人少,也没有给你捣蛋,一个月给你省一万多块钱。她越来越不是人。

你做了初一,我也不得不做初二。既然她事做这么绝,咱也没办法。以前我拿住钥匙的时候,工人都不拿东西。你这么狠,我也管理松一点,也算亏处有补。三十六个铜版总能腾出来六个,活干好,也不显眼。一个铜版也能卖几百块钱。大家拿去卖了,钱分分,也算是发工资了。

传有的话里有几个关键词:“韩国老板”“中国情妇”“翻译”。青岛靠海,离韩国近,坐飞机一小时二十分钟就到了,所以,韩国人多来青岛开厂。韩国人需要翻译,而东北延吉一带朝鲜族很多,大多精通中文和朝鲜语,因此,这些东北人就来到青岛,做翻译,兼外事联络员、工厂监工、特务眼线等任务。这形成了他们的一个职业链条。而中国情妇则是普遍特色,大部分暂时充当老板娘的角色,帮老板管理工厂。工人恨老板,但更恨这些“吃里爬外”的自己人。传有讲到“中国情妇”,充满鄙夷和愤怒,那愤怒远远超过他对韩国“神经”的愤怒。他把那韩国老板叫“神经”,光亮叔管他们老板叫“鬼子”。

光亮叔也在一旁激动地插话:“我非常恨这种人。俺们厂里有老乡拿厂里的东西,另外的老乡给韩国老板说小话,最后,老板把老乡开除了。都是些坏家伙,硬是给外国人一心,你给他啥门儿。那次新华也受牵连了。我气得不行,那就是汉奸干的事!老板看不见,拿点东西,外国人的东西又咋了。就是中国厂,老板看不见,你拿一点,也不算啥,那不叫偷。咋,咱受的欺负还不够?就不兴反抗一下?

“后来,那几个老乡被开除了。他们找着那个告状的老乡,叫他赔钱,叫他下跪。这个老乡赔了人家几千块钱,还请大家吃了一顿饭。后来,夜里,几个人拿棍子在路上候着他,把他头都打烂了,缝了好几针。新华窝囊,没去要钱。我说,新华,你不行,你得去要。他说,咋去要?哭成啥了,就差下跪。我说,他干那坏事、说小话时在干啥?打他不亏,自己人欺负自己人。

“你不知道,韩国老板打工人,那可是厉害得很。怀疑工人偷东西,就雇黑社会的人来打河南工人。弄在黑屋里,脸蒙上,打,烟头烧,打晕了用凉水泼,醒过来再接着打。后来都上报纸了,那老板赔了几十万。黑社会一点事儿也没有。就这,有些汉奸还给人家当狗腿子,偷死他都不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