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潮剧社最新献演(第3/9页)

与来自北平城的女演员白翎天天形影不离,令丰的国语有了长足的进步,这一点也印证了新潮剧社的人对他的评价:天生一块演员料子。不仅是说话的方式,令丰觉得他的整个生活发生了某种全新的变化,现在他摆脱了种满花草却令人厌烦的家宅,也逃避了公司职员琐碎乏味的事务,他秘密地来往于梅林路的演员公寓和市中心的剧院之间,每天像一头麋鹿一样轻盈而疾速地从孔家门前溜过,这种秘密而刺激的生活使令丰加入梦幻之境,也给他带来一份意料之外的喜悦。

令丰从演员公寓走廊的大镜子里发现自己变瘦了,瘦削的脸部看来比以前增添了几分英气和潇洒,令丰对此感到满意,无疑别人也对令丰的一切感到满意。女演员白翎在与令丰对台词的时候,常常不避众人地目送秋波。令丰预感到他们的关系很快会突破艺人圈打情骂俏的程式而发生什么,果然他的预感就被女演员白翎的一句悄悄话兑现了。

去盥洗间对台词。女演员白翎凑到他耳旁说了一句悄悄话。

令丰会意地一笑,他想装得不在乎,但是面颊却不争气地发烫了,身体绷得很紧。怎么你不敢去?女演员白翎的目光灼热逼人,她的一只脚从桌子底下伸过来在令丰的皮鞋上用力碾了一下。

去就去。令丰微笑着说。

他们一先一后穿过剧社同仁朝外面走,令丰在盥洗间门口迟疑的时候。听见后面传来几声别有用心的鼓掌声,他有点害怕这件事情的戏剧色彩,但是女演员白翎已经在盥洗间里了,他必须跟进去,不管他怎么想他决不让别人笑话他只是个自吹自擂的风月场中的老手。

女演员白翎的热烈和浪漫使令丰大吃一惊,她用双手撑着抽水马桶肮脏的垫圈,弯下腰,呢裙子已经撩到了背上,把门插上,她侧过脸命令令丰,令丰顺从地插上门,但他的手有点发颤,甚至呼吸也变得艰难起来,令丰倚着门,满脸彤红地瞪着女演员白翎所暴露的部位,嘴里发出一种尴尬的短促的笑声。你笑什么?你还在等什么?女演员白翎用手拍着马桶垫圈。令丰呢喃着垂下头,这有点太,太,太那个了。你不敢来?女演员白翎猛地站起来放下裙子,轻蔑地瞄了令丰一眼,看来你有病,有钱人家的少爷都这样,嘴上浪漫,其实都是有病的废物。

令丰窘得无地自容,但他死死地把注盥洗间的门不让对方出去。令丰低垂的头突然昂起来,并且慢慢地逼近女演员白翎的胸部。谁说我不敢?谁说我有病?令丰抓注女演员的双肩慢慢地往下压,他的冲动在这个过程中从天而降。盥洗问里弥漫着便纸的酸臭和一丝淡淡的蒜味,四面墙壁布淌了水渍和蜘蛛网,令丰的眼神终于迷离斑驳起来,在狂热的喘息声中他恍惚看见一顶巨大的白色圆帽,看见失踪多日的父亲和那顶白色圆帽在一片虚幻的美景里飘浮不定。

与女演员白翎两情缱绻后的那些清晨,令丰独自来到公寓的凉台,从此处透过几棵悬铃木浓密的树荫,同样可以窥视孔家庭院里的动静,只是现在的窥视已经变化了角度和对象,令丰觉得这种变化奇特而不可思议。

为了以防万一,今丰向导演借了副墨镜,他总是戴着墨镜在凉台上窥望自己的家,呈现在墨镜中的孔家庭院晦暗而沉寂,令丰看见女佣阿春在水井边洗洗毛线,看见姐姐令瑶坐在西窗边读书,看见母亲穿着睡衣提着花洒给她心爱的月季浇水施肥,这幕家庭晨景一如既往,动荡的阴云遮蔽的只是它一半的天空。令丰想起父亲暖昧的失踪,想起自己是如何利用父亲欺骗了母亲,终于尝试了崭新的富有魅力的演艺生活,令丰觉得恍若在梦中,恍若在银幕和舞台中。一切都显得离奇而今人发笑。

女佣阿春后来津津乐道于她首先识破令丰的大骗局。有一天为了置办孔太太喜欢的什锦甜羹的原料,女佣阿春一直跑到市中心的南北货店铺,当她买完货经过旁边的一家剧院时,恰巧看见令丰和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从黄包车里钻出夹。女佣阿春怀疑自己看花眼了,追上去朝令丰喊了一声少爷,令丰下意识地回过头,虽然他很快就挽着那女人人闪进剧院里去。女佣阿春还是可以断定那就是令丰,令丰没去庐山或者从庐山回来却没有回家。

女佣阿春先把这事告诉了令瑶,令瑶不相信,而且她怀疑素来迷信的阿春又在装神弄鬼,女佣阿春就去禀告孔太太,孔太太的反应正是她所希望的。看来令丰真的把我骗了,孔太太用一种绝望而惯怒的目光望着桌上摊开的一张报纸,报纸上的一则花边新闻登载了越剧名旦王蝶珠昨日晕倒于戏台的消息,它也证明了令丰说话中的漏洞,现在孔太太确信她被亲生儿子骗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