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凿(第10/41页)
“我?还不是因为你一早站在窗外与我谈话,然后又进屋来躺在我的床上,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做的人。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就让你躺在这里了,而且你还说你很喜欢这里的氛围。你想,除了你,还有谁在我的床上躺过呢?”
“那你为什么还说我们是两个陌生人呢?”
“我是说原先我们是两个陌生人。好,我收回我的话,这下你满意了吧?我们从来就不是陌生人,我们一直是两个好朋友。你看,我坐在这里,你躺在我身边,你的手放在我掌心里,我们差不多是心心相印了,是吗?”我拉过他的手,用力握着。
“你把我弄痛了。”他挣脱我的手,不高兴地说,他的态度给我热烈的情绪泼了一瓢冷水。“我早就听说过,你一点也不会和人交往。”
他下了床,一声不响地穿衣服,根本不朝我看一眼。最后,他弯下腰去系鞋带,系好鞋带就打算走了。
“你一点也不想和我交往了,是吗?”我终于忍不住冲口而出,脸上发起烧来。
他的嘴唇动了动,用几乎听不出的声音说:
“这种事得看情况而定。”
他走了。我把手伸进被筒,被筒里竟没有留下他的体温。这是怎么回事呢?他躺了这么久,他的手倒的确是温暖的。
我有点后悔,我不该说他是陌生人,如果我不说,他就不会走,可能还要和我讲一些我感兴趣的事。他既然经常去父亲那里,就不是一个一般的男孩,他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比如父亲在那种地方栽培兰花的过程什么的。唉,我为什么一冲动就乱说话呢?我总是这样,什么事都想不清,说起话来东拉西扯的。其实只要不开口,一味听他说,就什么问题也不会有。我打定主意如果他下次再来,我一定要保持沉默,决不乱说一气。回想起鼓鱼那细细的颈脖,心里就涌出一股说不明白的情绪。我真是个白痴,他在我楼上住了这么久,我却从未注意过他。会不会是父母有意安排我住在他楼下的呢?我仿佛记得当初我退了学,在家里很苦闷,母亲就向我建议搬到现在这个地方住,母亲对我说这件事的时候,父亲也在场。莫非又是父亲的策划?想到这里,我隐隐地激动了一阵。
我一直认为鼓鱼是一个外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现在还是,父亲选中他就因为这一点。可正是这个外人,掌握了我们家庭里的重大秘密,从这种意义上说,不仅他不是外人,我反而成了外人了。父亲是在长夜难熬的时分,在冥冥之中选中他的吗?或者反过来,竟是鼓鱼选中了父亲?要是从一开始,鼓鱼就在与母亲争夺父亲,那么母亲对他怀恨在心也就不足为奇了。我对鼓鱼这人摸不透,他有点如俗话说的“绵里藏针”,或者说外柔内刚。刚才他脱衣的时候,我看见他穿着柔软的黄色内衣,脖子和手都像婴儿,我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与他贴紧了。可是过了一会儿,他与我交谈起来,我才知道他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不要说进入他的内心,就是摸清他的意思都是不可能的。这样一个人,却能与父亲在黑暗的山洞里交流,领着父亲去集市,穿过拥挤的人群如同穿过无人的广场。闲下来的时间,便盘腿坐在铺了松枝的床上讨论如何在那种地方栽培兰花的事。我以前就有点妒忌父亲,现在更是如此了。下一次鼓鱼来,我一定默不做声,让自己给他留一个好印象,这样的话,他就不会只到父亲一个人那里去,有时也会到我这里来了,日子一长,我和他就会建立起一种固定的联系,到那个时候,我也就不会把去看父亲当作一件大事而是想去就去,可以和人一起去,也可以单独去了。唉,为什么我在鼓鱼面前总忍不住要说蠢话呢?
我就这样在鼓鱼躺过的被子下面胡思乱想,漫无边际。后来因为背被床板硌得生疼,我就起来了。
我弯下腰系鞋子的时候,听见门上有种可疑的响声,好像是老鼠在咬门,嗒嗒地响。我吼了几声,那响声仍然继续着。我连忙三下两下系好鞋带,冲到门那里,猛地一下拉开门。并没有什么老鼠,却是那只芦花鸡。我拉开门的时候只看见它的背影,它已经下楼去了,而在门口有它拉的一堆屎。刚才一定是它在用嘴啄门,当然门上面是不可能有什么虫子的,它在干什么呢?仅仅只是在操练吗?母亲不相信芦花鸡的事,要是她来这里亲眼看看就会没话说了。下一次,如果它在我房里掉下了羽毛,我就要把它捡起来,免得自己忘记,因为这是一件必须不断回味的事,而我又是一个粗心的人,我最容易被眼前的琐事弄花眼睛。
现在我该干什么呢?我这样一个吃闲饭的人,糊里糊涂地寄生在这个家庭里,对于自己出生前的事毫无所知,又被家人严密地防范着,我有什么事可干呢?当然也还是有我可以干的事,比如现在,我可以去观察芦花鸡,我猜它一定在楼下的什么地方。它的主人是谁呢?这个人一定十分懒惰,粗心,总是忘记喂它,不然它就不会长得那么瘦。要么是这只鸡本身有病,吃了食不长肉。后面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因为芦花鸡并不像饥饿的样子,它到这里来一点也不是为了找东西吃。我想着鸡的事,不知不觉下了楼,用目光寻找着它的踪迹。我的样子一定很怪,隔壁那人伸长脖子朝我探望了好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