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虫子有关的事(第3/11页)

妻子一吼,句了反倒不做声了。他站在台阶上,心里又升起那股茫茫然然的情绪,他感到厌烦。

一会儿,妻子跟出来了,轻声在他耳边说:

“你怎么这样急躁起来,那个人根本不是竹器店的,我在街上遇见的他,是一位我们从未见过面的人,你刚才说竹器店的老板娘就是他,我很生气,也许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可确确实实并不是一个人呀。我为什么和他搭话呢?我看见你对青虫入迷的样子,就知道你会关心他提出的工作。”

风在那棵树的叶片间呼呼地吹着,句了背着手在树下走了一圈。

“你已经想好了,要天天去看老板娘的蚕子了吧?”母亲在背后说,句了回过头,看见她正笑眯眯的。

“看个屁!”句了发脾气了,“那种死东西,我完全没有兴趣,我要去瓦片山上养那种蚕,那种您见都不曾见过的,那才是我要和您谈论的。”

“还有什么是我没见过的?我什么都见过了,只是坐在这里等死了,我眼里一片明净。我早告诉了你,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母亲强调说。

“妈妈说得也有道理。”句了叹了口气,郁郁地进到屋里,坐在桌旁用手支着下巴想心事。

一连好多天他都没出门,只是发呆,那种念头依然如小虫子一般咬啮着他的心。门外有各式的汽车驶过,还有杂乱的脚步,就是夜间也没法宁静。妻子叫他去买菜。

他向外走,又快经过竹器店了,他想绕到街的对面去,刚一抬脚,看见老板娘正伸长脖子朝他望,还招手,喊道:

“句了!句了!我早就知道你还会来的!”

他红了脸,慌乱地低了头走进店里,一言不发。

“最近我给桑树施了肥,就是你看见的那棵,你该去看看,不是吗?蚕儿不是太好,死了十几条,不过余下的还凑合,我的房间并不适合养蚕,不过也就养下来了。啊,你母亲真了不起,跟我来。”

他们又穿过长长的过道,摸索着往前走,进到那间房,打开电灯,句了又看见相片里那些要死不活的人,相框外面竟围了一条黑绸子。

她从五屉柜上头端下那个大纸盒,句了往里一瞧,全身立刻起了鸡皮疙瘩。所有的蚕子全死了,大都身体发黑,也许死了几天了。角落里还有它们蜕下的皮和粪便,老板娘将僵蚕摆得整整齐齐的。

“我不感兴趣。”句了嘟哝着,“这有什么,何必给我看。”

“我认为都一样,”她说,“你就是过于挑剔,这样不好,我听你母亲说你饲养过青虫,那件事给你留下了回忆,常常会有的回忆,你要多来我这里,保持一种连续性。现在我们去观察那棵树好吗?你会觉得有趣的。”

她搬了个小板凳让他坐在墙跟的小树旁,几只花腿蚊子朝他脸上扑过来,树底下积了一滩污水,很臭,可是她叫他不要动,说这棵萎靡不振的小树可以唤起他很多回忆。句了一边气恨地坐在那里,一边诅咒女老板的横蛮。他就不能走掉吗?有谁拦着他了吗?当然没有,他是自愿坐在这里的。

“桑树正是从瓦片山上移栽过来的,那是一座荒山,”她轻声说道,“你当然见过那种山,各种各样的形式都是殊道同归。你最好是每天来这里看看,隔一天来一次也可以,我会帮你留着那些蚕子的。”

回到家,妻子立刻对他说:

“他来过了,坐在这里和我聊天,东一句西一句的,讲些很久以前的事,有点古怪。你不在,他只好走了,他走路的样子总是那样轻飘飘的,他说他还要来的,总是要来的,不会不来。妈妈也看见了这个人,也和他谈了话,我不是早告诉你他是存在的吗?”

“他几点来的?”

“十点,坐了半个多钟头,我也觉得这事太巧了,你们总碰不上。”

句了记起那半个小时正是他在竹器店的后院看桑树的时间,从老板娘的店子出来,他还去买了一把豆角,打了一斤酱油。

“他说了什么时候再来吗?”

“没有,只是说起那么大的山,在山上会很寂寞,山上的风景美丽非凡,反正尽是些暗示性的话语,我不清楚他要暗示什么。”

为了等他,句了不出门了。母亲对他的这种举动也十分满意,说她自己是很懂得句了心里考虑的事情的重要性的,这种话是通过妻子的口轻轻说给句了听的,却使得句了暴跳如雷。

他一天比一天沮丧,脑子里面出现了一些蜘蛛的形象。

不知是第几天,他正在吃早饭,竹器店的老板娘出现在门口。他抬起头,看见妻子和母亲嘴角都挂着鄙夷的微笑,似乎心中有数的样子。他想了一想,放下碗筷,赌气似地跟随她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