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惘(第2/3页)

她替女老板介绍的顾客仍然是瓷器店的常客,并不因她们之间的断绝来往有什么改变。女老板之所以这么果断地与她断绝,是不是由于她掌握了她家里的内幕呢?然而又不是,女老板自己觉得那些内幕无足挂齿,她一点都没有隐瞒的样子。那么到底为什么呢?寡妇显然是知道答案的,只是她不说。

瓷器店生意兴隆,女老板坐收渔利,却毫无感恩之心。就连她的女儿,似乎感悟到了其中的某种暗示,也不再去与于姨聊天了,其实女老板倒是不曾向女儿提过这件事。他们一家与寡妇的关系又恢复到从前的样子,在街上碰见了点点头,打个招呼,女老板对我说:“这件事都是由于我的怪脾气,开始好好的,后来有一天,我觉得我用不着别人来管我的事,她凭什么来管,就因为她是邻居,我见了她的面打一个招呼吗?这太岂有此理了。这种生活已经够了,我现在见了她就烦。”

惨剧的发生出人意料。当时青年们在店里谈笑,虽然压低了声音,女老板的脸色还是越来越阴沉。一个男孩无意中说了一句对她不恭敬的话,她霍地一下跑过去,抓起一只大碗朝青年砸过来,大碗破碎在水泥地上,男孩摔倒了。嘴角右边几乎完全被破瓷片划开,血淋淋的,恐怖极了。一个女孩发出尖叫,大家乱成一团,最后总算将他送到了医院。

这件事之后,瓷器店的生意锐减,青年们也不再去店里了。他们经过瓷器店全都绕道走。生意又清淡了,女老板却不懊悔,倒好像又看出一条新的出路似的。她仍旧每天早起,按部就班地打扫店里卫生,布置商品陈列,做完一切之后,就平静地坐在店堂内等待顾客,不冷不热地招呼他们,也不在乎他们买不买东西。她丈夫问她还考不考虑把店关掉的事,她说不考虑了,因为现在正是她感觉最好的一段,要关,就该以前关掉。

于姨对女老板感到害怕了起来。路过她的店铺她便躲躲闪闪,像见了鬼似的,而且她的身体也迅速地消瘦下去了。她坐在自己房子的门口,假装剥莲子,暗地里将马路对面瓷器店里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难道她整日魂牵梦萦的,竟然是女老板事业的兴衰吗?她到底为了什么害怕呢?真是那么害怕,不理她不就完了吗?何必还要暗中注视她的动静呢?

那一天,于姨看见女老板的女儿小回在前边走,便急步追上去,向小回诉说起来:

“我是不愿意你妈妈的生意搞成这个样子的啊,你知道的,我尽了力,我一直在帮忙。可是你母亲,她的脾气那么大,容不下人,要和我断绝关系,现在你也和我断绝了,我的日子真难过啊。可是关系是断不了的,你明白吗,我和你的妈妈,同一年出生在这条街上,一起长大,不错,我们从前不是很亲密,她有点儿,怎么说呢,高傲。她不太注意身边的人,总是独来独往的。是我向她发出信号的,当时我想:‘是时候了。’就行动起来,介入了她的事情。开头进行得好好的,很快我就发现她喜欢意气用事,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这种缺点一般人是很难容忍的。我还是容忍了,我有足够的恒心和耐心。有时我坐在门口,听着风扫荡着屋顶的落叶,就感到末日马上要来临了。你能体会‘英雄无用武之地’这句成语的意思吗?我真害怕,我不是为自己害怕,是为你母亲,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总还得有人来支持她吧,一个人是不行的。”

小回瞪着于姨,想了半天才回答她说:

“你为什么要死缠住她不放呢?就因为你们一起长大的?这个理由太不充分了。你好像在说妈妈的生意完蛋了似的,实际上这正是她所愿意的,我早看出她是那种只顾自己,不管别人的人。来她店里买东西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可是她觉得高兴,这可是你不曾料到的吧?世上就有这种人,与大家的期望背道而驰。你不要帮我们的忙了,帮什么呢?完全没有用处,妈妈也不领情。”

小回说完就飞也似地逃跑了,球鞋踢起一串灰尘。

于姨愣了一愣,忽然忘记自己是出来干什么的了,似乎是要买什么东西,但到底买什么呢?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不知不觉地,那脚步又往回走。回到家,又呆呆地坐在门口板凳上,听那风吹屋顶上的落叶作响。阳光下有一个人影停在她脚前,抬起头来,看见那缝了嘴唇的青年。青年苍老了许多,有点忧郁,又有点迷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不要去她那儿了。”于姨说,果断地挥了一下手,那手又犹豫地停留在半空,划出一个圆弧。

“不去了。”青年同意道,表情很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