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祥的呼喊声(第3/3页)

老木西仍然为那些影子似的记忆苦恼着,这苦恼具体体现在夜间的梦里,梦就像永无尽头的苦役。有了无数次经验之后,老木西分辨出来,他并不是害怕悬在虚空中,他真正害怕的,是与下面那个影子似的人间形成对峙所产生的感觉,那感觉就像临刑的死囚。在他那模糊的、毫无根据的记忆中,不知为什么有那么一条河,他还记得它的河水能够将人的记忆与世界彻底隔断。老木西朦朦胧胧地想起了这件事,产生了寻找那种河流的决心。

好多年过去了,实实在在的好多年。老木西已经走过了无数座山。每到一座山,他就爬上去眺望四周。他看见了各式各样的河流,每一条都不同,但都不是他要找的,根本不是。在那些河岸上,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喊声:“老木西!老木西……”那喊声越来越显出其不祥的意味,而且久久地在空中荡漾。老木西皱起眉头,内心十分沮丧,他厌恶这声音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感到自己的体力渐渐衰弱了,食量也逐步地减少,偶尔竟一整天不吃树叶。他还在不停脚地走,他走路的姿态显得十分专心。

衰弱的情况继续了好久之后,有一天,他在林间的一条小溪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那影子就像一个鬼,头颅以下的部分几乎快要消失了,只剩下几根细棒,一个长方形的匣子,还有些疙疙瘩瘩的东西,细棒、匣子和疙瘩上头又长着长毛。他闭上眼,不想再仔细看,很显然,他的体力是越来越无法胜任夜间的巨大消耗了,他正在消失。他又听到了森林外边那远方的呼喊,现在在他听来,那不祥的声音变得充满了暗示,无法忍受,他捂上了自己的耳朵。

森林里下霜的那天早上,老木西躺下了。他躺在一个树洞里,用手指紧紧地塞住耳朵,因为在远处,有令他无法忍受的喊声顺风传来。他张着眼躺在腐木味很重的黑暗中,发出些嘟嘟囔囔的低音,似乎是呻吟,又似乎是抱怨。他翻转身朝树洞外面看,看见了地面上的白霜,也看见了觅食的小动物。天大亮了,一束光线射进树洞,老木西看见了自己的身体,那身体已经快要完全消失,手指头和脚趾变得像火柴棒一样细,像发霉的树皮一样黑。他开始怀疑隔断记忆的河是否真有,因为关于河本身的记忆就是不可靠的。最后他真切地感到奇迹是不会有了。他闭上眼,在恐怖中等那最后的虚空降临。他也没有忘记始终用火柴棒一样细的手指塞住耳朵,一切都没法忘记。生平第一次,他在白天里睡着了,在睡梦里发出哼哼声,树洞外刮着霜风。

老木西进入了前面说到的那个梦境,那梦境又引出了后面写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