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纯净的气流中蜕化(第15/16页)

年轻的时候去旅行,在路上总可以看到各式各样的风景:草原啦,骑在牛背上的牧童啦,森林啦,戴斗笠的渔翁啦,等等。没什么景致她没见过,每一条路的路旁都有那么些特殊的景致,现在它们全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劳从自己的家出发,一直走到白脸人的家,沿途似乎什么也没有,只有影影绰绰的一条路和脚下浮动的感觉。偶尔也有几棵树,但总是撞到树跟前才被她发现。这条路已被她走过无数次,这是一条神秘的路,充满了暗示和凶险,就是不给她以实在的感觉。她每次出发前都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白脸人的家,但这却不能给她以踏实感。她像一个不谙世事、前途未卜的青年人一样忐忑不安,直到看见那棵柿子树,才稍稍松一口气。

“你认为路上会有些什么?”她问。

“走哪条路都出自于你的想象,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目的地,你属于这里。我对具体的情节不关心。”

“你不觉得我在家里的时间花费得太多了一点吗?我故意偷懒。”

“现在所有的时间全属于你自己,所以你用不着费脑筋去加以区分了,你就是躺着不动也是很好的。”

劳感到自己的视觉还在进一步地老化。一个早上,她无意中看见了自己脚掌上的骨骼。虽然看见的时间很短,也就几秒钟吧,她也知道这件事的意义了。她的眼珠也在慢慢地进入老化的阶段,她的内心正用掺杂了沾沾自喜的复杂情感来对待自己生理上的变化。

白脸人的形象又一次出现了,是贴在墙上的一个影象,他的空洞的体内仍有少许的液体在循环,此外一无所有。劳最后领悟了他那种内在的镇定由何而来。是他那颗镇定的心改变了周围的环境,使他成为一个随心所欲的人。狂风大作的那一天,劳是如何竭尽全力奔向他的所在,那一幕至今历历在目。

这些鸟儿的体内有些什么呢?无论劳是如何定睛凝视,还是只能看见它们的外表。似乎是,它们有极其良好的防护,劳的视线无法穿透它们的皮肤。倒是她自己,或许已被它们那呆滞的目光看透了五脏六腑,这应该发生在它们刚到达的那一天。怪不得它们会如此高傲,原来在第一天它们就看出了劳的肮脏,试想腹腔内会有什么洁净可言呢?是因为这个它们才大摇大摆地去墙根下拉屎的吧?

虽然看不透白鸟们的内脏,她现在却可以在黑暗中与它们交流了。在夜半时分,不开灯的情况之下,她将自己的脑袋放在一只鸟儿温暖的腋下,身体就会产生那种腾空的感觉。这是自然而然发生的。近几天的夜里,鸟儿们轮流跳上她的床,蹲在枕头旁边,劳在半睡半醒中和鸟儿们一齐腾飞。空中她也看见星星点点的五瓣的花,可一点也不激动。她一醒来鸟儿就自动离开了。冷漠、顽固、我行我素。

“这种视力对于白鸟来说是无效的。”劳说。

“当然啦,谁都存在这种局限。请问有谁弄清过白鸟消失的形式吗?那种终极的形式?”他又旧调重弹了。“我之所以有兴趣,是因为我与这件事结下了不解之缘。”

“起初,我还以为这种视力是万能的呢,我过分相信自己了。”劳不好意思地说。

她又看见了花粉形成的浪头,当这浪涛冲击着玻璃窗时,她的喉头又一次发紧。

“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是谁,为什么会存在,为什么会在离你家很近的地方有这样一所房子。你都知道了,这并不复杂,只要轻轻地在一张纸上画一些细线条就可以了。那件事却永远是在迷雾中的,你也看出来了吧?”

“正是这样,我徒然在两个地点之间来来往往,你徒然守着这栋房子,我和你从远古时代起就在此地生活了。房子无关紧要,只不过是我们想象的产物。梅花正在落下,你看不见它们,但我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你已经感到了。你的脸上从来没有表情,这也很好。”她觉得自己终于接近了自己想说的那种意思,于是轻轻地嘘出一口气。

他们俩默默地走到了外面,气流无比纯净。劳注意到柿子树的树皮微微颤动,树根旁的泥土也裂开了几条缝。

白脸人指着树干说:“这棵树也是从来就有的,一切正好相辅相成。”

他的话音一落,树皮就不动了。天地间纯净而寂寞,劳的内心也是纯净而寂寞。

所有的声音全消失了,只剩下他俩的声音留在空中。那声音经过了过滤,空洞而短促,劳感到轻微的不习惯。

“我们脚下这块土地在几千年里没有任何改变,”他说,“请问你的脚板已经感受到这一点了吗?”

“即使在真空中也会出现人造的波涛,有人就爱干这个,还差不多成了这方面的专家呢!”她说,皱了皱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