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里的对话(之三)(第2/2页)

你的手掌温暖而柔和,这是我躺在崖石上感觉到的。当时阳光将你的唇须染成了棕红色,你沉重的辗转使得崖石裂开了几条缝,数不清的雀子惊慌地窜入云霄。我把我这种感觉向你说了,你那么吃惊,立刻就捡起一块鹅卵石,捏了个粉碎。“一切都并不存在的。”你抬起手臂划了一个很大的、不确定的弧形,一只又一只透明的粉蝶从你背后懒洋洋地、斜斜地飘过。“我能飞。”我又打起精神想和你抗争,“你的手的确很美。我折纸鹤的时候,哭起来了。”你神秘地挤了挤眼说:“那也一样。有很多人为的东西证实我们是不存在的,我们只不过是那些飘忽不定的粉蝶。当你感觉到我的手掌时,也许它压根儿就是另外一个人的,而那个人早就消失在人群里了。那种感觉长时间留在你的脸颊上,这件事与那个人完全无关。你也许会去找,但永远也无法确定。他有时在黄昏的河边扔石子,有时出现在塔顶,有时又在船头撒网,每次都不是同一个人。你不得不将使你心脏悸动的形象附着在一个又一个人的身上,而每一次都是真实而生动的。那些人将血肉和魅力赋予这个模特,使它令人销魂,青春永驻,而你……”“你干吗吻我?”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那些幽雅的指头在我的掌心变成了皮筋一类的东西,我将手掌握起来,一根怒跳的血管破裂了,血液慢慢渗出,如一条鲜红的蚂蟥在手臂上慢慢爬动。

十五岁那年,我摔伤了腿,躺在床上折了几千只纸鹤。一天早上,我将细瘦发绿的颈脖伸出窗外,霜风透骨,窗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喧哗着,我一直呆到天黑,被冰霜紧紧地粘在窗台上了。那一次我的手臂差点闹到要截肢的地步。我记得那些纸鹤有各种美丽的颜色(我想象的色彩),玲珑雅致。终于有一天,一个模样和你相似的青年走进我的房间,看见了扔在地上的那些纸鹤,他沉默了好久,最后弯下腰,似乎要捡起那些小东西。我连忙用脚踏住他要捡的那一只,我们对视的眼光碰出一排星星,我看见他的鬓角有一道疤。他正是那个人,我对这张有一道疤的脸熟悉极了。我讲的这些,就是你过去的经历,我们从前多次相会,我曾经是折纸鹤的少女,这当然一点也看不出来了。

雨停了,我就要飞回去。在假设的空房间里,在坏疽般的崖石上,我将再次和你不期而遇,你会不由自主地吻我的嘴唇,而我,下一次一定要说:

“你就是他,我是那个女人,在河边,在灯塔,在船头,在中午烈日下的沙滩上,在黄昏的桂花林里。南方温暖的濛濛细雨中,红玫瑰的花苞就要绽开,一个雪白的人影在烟色的雨雾中伫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