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牛(第2/2页)

风把屋顶上的瓦掀去了好几块,我们屋里到处都在“嘀嘀嗒嗒”地漏雨。我和老关躲在床上,床顶遮着一大块油布,那上面湾着一大滩雨水。老关瑟缩在床角,心事重重地挖着鼻孔,用板牙磨出一种怪异的响声。

“从昨天起,它就不来了。”我告诉他,“那是一些很久远的事情,和落在瓦缝里的桑椹有关的事。有一条响尾蛇挂在树丫上……我只要看见紫色,周身的血液就要沸腾起来。刚才我咬破了舌尖上的一个血泡,满嘴腥味。”

“这屋里要是真的涨起水来该怎么得了,床底下的玻璃罐会不会被冲走,里面一共浸泡着六颗牙。”

“外面的玫瑰被雨打得匍伏在地,你总该听见了吧?一个人从玫瑰园穿过,用马靴在中间踩出很深的脚印。它第一回来这里那一天,我从镜子里看见你打算把砒霜往牙缝里塞,为什么?”

“我想毒一毒那些田鼠,它们太嚣张了。原来你照镜子就为这个?多少年来,我一直与它们搏斗,医生说我有超人的毅力。”

他的嘴唇变得乌黑,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他晃了两下,皮肤立刻皱缩得如八十岁老人。我伸出手去在他前额上一探,那坚硬的额发扎痛了我的手指。他再次朝我呲出他的龋牙,作出很滑稽的威胁神态。

我走到窗口,忽然看见了那个五月的日子。他搀着我的母亲走进来,满身汗味儿,一边肩膀上停着一只虎纹蜻蜓。“我带来了田野的气息。”他露着雪白的门牙愣头愣脑地告诉我,“牙医说我有虫牙的症状,真是岂有此理。”他一直服用安眠片。有一次,他把一瓶安眠片放在桌上,被我母亲吃下去,从此长眠不醒。“老婆子对西药丸子有种不正常的嗜好。”他对法医说。

从镜子里面可以看得很远。在那里,有庞大的动物的身躯倒在水里,“啪嗒啪嗒”地作垂死的挣扎,鼻子里喷出浓黑的烟雾,喉咙里涌出鲜红的血浆。

我惊骇地回过头来,看见他高举着大锤,向那面镜子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