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蝉(第3/3页)

蛛网下的遗骸吸引了小区里面的居民。老单身汉的遗体很特别,虽然已经解体成四大块,如果将它拼起来,还是一只完整的老蝉,它的身体比普通的蝉要大一倍。但是它的头部不见了。那会是怎样的一场恶斗?居民们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蜘蛛也不见了,少年见过蜘蛛,他到那木窗后面去寻找,但找不到它的踪影。少年在心里想:难道是同归于尽?那么,蝉的头部又到哪里去了?

众蝉的大合唱又响起来了,年轻的领唱者声音生涩而踌躇,犹犹豫豫地唱了一声就没了下文,全体陷入沉默。然后,这拖得过长的沉默突然被海浪般热烈的合唱打破。以前从未有过沉默,这种沉默是不是觉醒呢?所有的蝉都把目光转向那高处的树枝,在它们熟悉的地方,一只怪模怪样的老蝉站在那里。大家全都看到了那巨型的头部和不成比例的细小的身子。是它,它挣扎着回到了那里。它又长出了身体,它正在集中意念让自己的身体发育。同胞们心知肚明:如果它有意念,它总能成功。

那么,它先前分解自己的躯体的行为具有什么样的含义呢?也许,在那几秒钟的闪电似的运动中,它在给它的对手做出示范,让突如其来的虚无感挫败对手的傲气?抑或相反,它只不过是将老蜘蛛当看客,要在它面前展示重生的秘诀?一些年轻的同胞们到蛛网下巡视过了。它们都在心里暗暗地想,不论当时交战的情况如何,这里头隐藏了一种可怕的自杀的意志。真是可叹可泣,却也让它们隐隐约约地感到振奋。

在气候整体变化之前,老蝉不可能让它那小小的身躯发育完全了。它成天一动不动地蹲在枝头。它梦想着嫩叶,梦想着花瓣,梦想着野沟里的小蝌蚪和山潭里的荷花苞。失去了扩音器,它已无法再传达自己的激情给同胞们,可是在秋凉之前的这段最后的日子里,它每天都感到一种异质的幸福。只要它想看,它就什么都能看到。比如说,连头也不用转过来,它就看见了那对新来的喜鹊情侣在那边的小花园里追逐嬉戏。有时它也会想起蜘蛛,当它这样想的时候,它的新生的细腿上就会分泌出一些黏糊糊的毒汁来,它就会发出极为细弱的叫声,这叫声的意思是:“蜘蛛是谁呢?不就是我吗?……”

它凝固在那枝头上了。

秋风吹破了蛛网,也吹落了老蝉的遗骸。大地上的炎热终于消退了。寂寞的杨树的叶子呈现出怀旧的黄色,现在只有喜鹊和麻雀唱歌了。喜鹊和麻雀的歌断断续续,过于散漫,听过了也就忘记了。老杨树们记得的,只有那种雄伟壮丽的大合唱。有时西风来了,它们会忍不住哼哼几句,但它们马上就被自己的声音吓着了,于是沉默,于是向那蓝天白云托梦。拿弹弓的少年从树下经过,脸上的表情被奇思异想弄得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