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具(第3/10页)

在这个地方,除了山上的那两个贼,谁也不能给他任何指导。他想知道的是:爹爹有没有出事?他该去哪里找他?按往常的经验,爹爹倒不一定就出事了。有那么几次,他的确突然丢下古格,从地面完全消失。每一次古格都是拼命寻找,然后他又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出来了。古叔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来到了京城。在火车上,他一次也没想到古格。这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已经将古格带到了一个让他放心的地方,暂时用不着去管他了。古格这小孩的独立性是很强的,虽然很早失去了母亲,他倒是很会为自己打算的。就是说,他很少亏待自己。古叔透过火车的车窗看着那些熟悉的异乡景色,心中涌出欣慰之情。有多少年了啊,他在这条铁路线上来来去去,这是一趟给他带来生活兴趣的列车。虽然他不怎么爱同列车员和餐厅的服务员说话,但他一直在心中将这趟车当作他的第二个家。尤其是在夜半时分从卧铺车厢的窗口伸出头去,看见黑糊糊的平原的土地,有点点火光在土地上闪现时,古叔便会眯缝着眼,仿佛进入了希望的王国。

天亮时,列车员来收拾卧铺了。

“京城居然下大雨了。往年这个时候雨水是很少的。”小伙子突然说。

“啊,的确很少。”古叔困惑地应道。

后来青年就没有再说话。古叔闻到青年身上散发出来的干爽的气息,一种阳光下的槐树叶的气息,这是古叔所熟悉的。这位青年就代表了京城。他是不是在向他提示,京城正经历着某种大的变化?古叔瞟着窗外的蓝天白云,仍然止不住心跳。都这么多年了啊,当年恋爱时也不过就是这种感觉吧。

他提着行李下了火车,再坐公交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那家熟悉的旅馆,看见了旅馆门口的万年青盆栽。他的两个同伙在那门口缩头缩脑的,一点职业派头都没有。古叔心里升起了怒气。他目不斜视,径直到柜台去登记房间。

柜台后面的女职员斜眼瞟着古叔说道:

“不用登记了嘛,为您在丽水胡同安排了住宿。您带雨伞了吗?那边正在下大雨。”

古叔心里想,明明是大晴天,为什么都说下雨?他走出旅馆时,他的那两个同伙便箭一般地跑过马路,消失在一栋大楼的门洞里了。古叔在脑海里回忆这两个同伙的名字,没能回想起来。

丽水胡同并不太远,但也得走半小时。好多年前,古叔在那胡同边上的一间平房里得到过一件不同凡响的礼物,是联络人送给他的。那联络人满脸长着茂盛的络腮胡须,比他年轻得多,古叔不知他为什么要送他那种礼物。他记得联络人问他有没有小孩,他说有个儿子,然后联络人就送了他那件礼物,似乎他是送给他儿子的,但又没说明。古叔回到家乡后,没将那礼物送给儿子,却随随便便地送给家乡的同伙了。这是他一贯的秉性。

古叔走到丽水胡同时,那人已经等在平房的门口了。联络人看上去老了好多,胡须也变得稀稀拉拉的,黄不黄白不白,往日的风度已消失殆尽。他俩一块进了屋,并排坐在那张矮床上,因为房里没有椅子。

古叔刚一坐下,立刻感到了联络人身上的活力。联络人虽然很瘦,但每动一下,结实的矮床就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像在往下沉一样。于是古叔立刻记起了从前那些令人热血沸腾的夜晚行动。古叔虽有点激动,但还是希望联络人离开,让他好好休息一下,他实在是累了。

“您来这里的路上没遇上大雨吗?”联络人问。

“多么奇怪,这么多人说起下雨的事,可我一路上阳光灿烂。”

“这里的气候变幻不定。”

他站起身,似乎要走了,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您必须将伞准备好,放在一伸手就可以够到的地方。”

“好,谢谢你。”

联络人一走古叔就躺下了。他盖的这床毯子散发着他每次闻到的金属气味,他在京城的夜间活动就弥漫着这种气味。他的头一挨上硬邦邦的枕头,就入梦了。

他是被雨浇醒的,房里到处都漏,根本没法躲。这时他才想到了雨伞,赶忙从包里取了出来撑开。天空中惊雷一个接一个炸开,外面十分黑暗。古叔就着闪电一看表,已是夜里十二点了。他还没吃饭呢,他的肠子在咕咕叫。可是这么个天气哪里有东西吃?

有人从门外冲进来了,举着伞。伞下面那张面孔古叔很熟悉,是从前的一名同伙。这名同伙穿着杂技演员的服装,连裤衣,上面缀满了亮片。他带来了浓烈的金属气味。

“联络人催逼得很紧,”他低声对古叔说,“我们出发吧。”

古叔忘了饥饿,和他一同走进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