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大娘(第2/5页)

前面房里热闹起来,是女儿们回来了。我听见二女儿在打孩子,外孙杀猪一般号叫。

“我叫你乱钻!我叫你乱钻!”玉兰高举手中的鞋子往外孙头上砸去,气得声音都发抖了。

我去夺她手里的鞋时,外孙就躲进了灶屋,还闩上了门。

“他他他,简直是鬼迷了心窍!”她一屁股坐下,完全泄了气。

“她气疯了。”慧兰说,“本来在那一家玩得好好的,小满钻进那家院子里的一个地窖就不出来了。别的孩子来报信,玉兰只好下到地窖里去寻,竟然没寻到。当时她就晕过去了。好不容易把她救醒,赶紧回家来求救。谁又料到会在家门口碰见小满呢?问他去哪里了,他说到地底下做客去了。这不是满口胡言吗?”

我把玉兰劝得安静下来,回到她自己房里睡下后,这才去叫小满。

“小满!小满!”我朝门缝里轻声唤道。

厨房里没有响动。

“小满!小满!”我加大了声音。

还是没有动静。我只好用脚踢门。这时两个女儿和大外孙都来了。大女儿用骨牌凳砸开了门。

厨房里没有小满,门窗从里头关得好好的。

玉兰发呆地坐在小板凳上,像是傻了一样。

我想起了地道的事。今天一天,我怎么老是接触这件事呢。

“可以到井边去看看。”我脱口而出。

慧兰和大满立刻开了门向外跑。

“这事根本不必着急,我敢保证他现在好好的。”我对玉兰说。

“我才不急呢,”玉兰发出一声冷笑,“这家伙自私自利,只顾自己享福,这种儿子不如没有!慧兰她知道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他是真的去那种地方了,还有妈,您也知道的,对吗?”

我像木偶一样点了点头。

夜里小满没回来,不过大家都睡得很沉,也许是想通了吧。

小满是早上回来的,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去开,还是我开的。他看来真是钻地道去了,灰头土脸的,一边脸上有擦伤。

“小满啊,你是怎么从厨房出去的呢?”

“你们这些人啊,太呆板了!你们都不看看灶台下面,那下面有个活门嘛。还有的时候,你们就要看,呃,看墙上。墙壁是用来干什么的?用来伪装的嘛。哎呀呀,你们,我都不知道怎么来说你们好。外婆我告诉你啊,到处都有那种洞,一留心就看到了。”

他啃着冷窝窝头,摇头晃脑地说话。我让他去厨房指给我看,他又不肯,说是每个洞口只能进去一次,人进去了之后,洞口就消失了。下一次又要找新的洞口。

“墙壁上啦,阴沟里啦,树干上啦,到处都是!”他不耐烦了,“不要说这种事了好不好啊,不然妈妈又要打人了。”

我带着问题去见袁氏大娘。隔得老远的,我看见她居然在从井里扯水上来!那一大卷绳子就挽在她胳膊上呢,真是奇迹啊。等我走到面前,水已经扯上来了,有大半桶。

我想起“妖怪”这个词,我的声音在发抖。

“袁氏大娘哎,给我讲讲井里的地道的事吧。”

本来她在盯着打上来的大半桶水出神,听到我说话她就抬起她的脸。这是我第一次细看她的脸,那脸上像地图一样爬满了皱纹,既有纵向的皱纹,又有横向的,还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分岔,多得让人产生恐惧的联想。我掉转了目光。

“你家的小淘气,偷了我的梳子呢。”

我突然又听到她那小女孩似的、怪异的声音,心里好一阵不习惯。

“你说说看,这是哪一年的事啦?”

她又说,还将秃头伸到我面前来。

“您是说、说小满吗?”我抖得更厉害了。

“正是小满啊。那个时候我可是满头黑发,一脸光鲜啊。”

她同我谈话似乎比从井里打水要累得多,说了这几句之后就坐在石礅上揉胸口,说“累坏了”。然后她就闭目养神,不理我了。

来打水的人多起来,不知为什么,他们都不用这个公用的大桶了,各人带着自家的小水桶和绳子。我就问二喜是怎么回事,二喜翻眼想了想回答说:

“袁姥姥用大桶吊了猴子上来,大家都说不吉利啊。”

我终于看见蛙人了。蛙人不是被袁氏大娘用水桶打上来的,而是沿着井壁爬上来的——他的肚子上有个吸盘。他大约半米高,全身长着灰绿色的、皱巴巴的厚皮,除了头部和人相似之外,身体的形状很像一只巨型的青蛙。当时是清晨,打水的人们还没来,蛙人蹲在袁氏大娘面前,他似乎在哭泣,袁氏大娘正在抚慰他。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你走吧,你走吧。”袁氏大娘说。

蛙人的肚子一鼓一瘪的,他啜泣着,往井沿爬去,然后他就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