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蚀(第2/11页)

“小微,”我对弟弟说,“你夜里不要睡死了,有好戏看。”

“你是说那些个野兔吧,我早看过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你不怕吗?”

“怕什么呀,”他翻了翻白眼,“我有个铁匣子,只要钻进去,房子倒下来都不怕。”

他忙着捉虾子,懒得同我说话了。他可以不干活,我却每天要去山上打柴,去弄猪草。

我不情愿地拿起镰刀和扁担去山上了。我刚拐进山路,爹爹就从后面追上来了。

“小牛啊,”他喘着气说,“我今天要让你看看那些家伙的老巢!”

我心里想,爹爹又在说昏话。我不理他,一个劲往山上爬。爬到半山腰我就开始砍那些灌木了。爹爹坐在石头上抽烟,我很奇怪他怎么不去水库,村里所有的劳动力都去水库了啊。爹爹是很勤快的,整天干活,现在怎么偷起懒来了呢?

我终于忍不住了,放下镰刀走到他面前问道:

“穿山甲躲在哪里?”

他从烟雾里抬起狂乱的眼睛看着前面,说:

“就在你脚底下,听一听就知道了,简直像万马奔腾!”

“可是它们出不来,对吗?”

“嗯,白天出不来。夜里它们就从我们家那个洞里挤出来,有些体弱的就被挤死了。”

“要是现在向下挖一个深洞,会挖到它们家里去吗?”

“不可能。那地方太深了。但它们瞒不住人的眼睛。你看,现在没有风,可是那棵枣树摇个不停,那就是它们在底下捣鬼。”

枣树果然像发了疯似的乱颤,枣子和树叶撒满一地,我看得发呆了。

“爹爹,爹爹!”我怕极了,向他偎依过去。

“叫什么呀!”他不高兴地说,“不会有事的。我要去水库了。”

他拔腿就走了。我呢,我也捆起那一捆柴就走。

我黑汗水流地跑进院子,将那捆柴往地下一扔,然后我就坐在门槛上哭起来。每天就是打柴呀,喂猪呀这些烦人的事,家里的秘密是瞒着我的。这种情况下,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母亲过来了,母亲一声不响地看着我,但是她那种样子比哭还要糟糕。我只得止住了哭,满怀委屈地进屋去了。夜里到了那个时候我又醒来了,又是被母亲的劈柴声吵醒的,她好像劈到了我的头盖骨上面。我等了好久,屋顶上并没有任何动静。爹爹又进来了。

“这一次啊,它们都在腾空飞跃,它们的数目比昨夜更多。”他说。

“爹爹怎么看得见的呢?”

“爹爹一闭上眼就看见了。在山上的时候也是这样,我想看我就闭上眼睛。”

“原来你修那道墙,又在墙上留一个洞,是为了看这些东西啊。我也想看,可看不见怎么办呢?看不见我就害怕。早上酱菜碟子在桌上跳了几下,我就吓得没吃早饭。”

爹爹站起来往门外走,我悄悄地跟在他后面,他没有觉察。他并没有到那个洞口去,却走出院门来到了大路上。我躲在了篱笆后面。

爹爹站在大路中间抽了一会儿烟,然后他将手里的烟头往空中一抛。我看见那些暗红色的灰烬全都闪亮起来,在半空中构成一个奇怪的图案。爹爹朝那图案做了几个手势,图案就慢慢消失在黑暗中。他似乎很沮丧的样子。我在旁边看呆了,我觉得爹爹就像一个法师一样会变戏法,为什么村里人都不知道他的这个本领呢?不光村里人不知道,就连我,以前也是不知道的啊。突然我听见他喊我:

“小牛!小牛!你出来!”

我连忙跳到大路上。爹爹一身发抖,指着空中对我说:

“你看,你看,那么多!它们全跑进屋里去了!什么坛坛罐罐全给拱翻了。还有被褥!里面藏得有三个!我该怎么睡?回去告诉你母亲,不要劈那些柴了,那都是小孩子的把戏!谁能拦得住它们啊。你看我的脚背,被它们咬得鲜血淋漓。”

他笨拙地、像鸟一样张开双臂往地上扑去,弄得满身的泥灰。我就着月光观察了一下他的脚,发现什么事也没有。我抬起头,看见小弟远远地站在院门那里,原来他也起来了,真是怪事。他打着哈欠,揉着眼,没有朝爹爹这边看。他起来干什么呢?

由于帮不上爹爹的忙,我就朝小弟走去。

“小微,你起来干什么?”

“家里一有响动我就要起来看看。”他老派地叉开两条腿,将手放到背后。

“胡说八道,快去睡觉!”

“我看你是个没用的家伙。”

我气急败坏,脱下鞋敲在他的脑袋上。

“打死人啦!”他抱着头发出惨叫,声音划破夜空。

我回到漆黑的家里,母亲已经不在厨房里了。房里四处都好像有细小的、骚动的声音。我管不了这些事,我摸进房里睡下去。刚要闭眼,那些声音又从墙壁上发出来了。是许多爪子在土墙里面刨呀刮呀的,待我划燃了火柴去照呢,墙上又什么都没有。我听见爹爹和母亲从院子里过来了,不知爹爹手里提了一个什么东西,晃来晃去的发出强光,就像天空的闪电一样。然后他们进了屋,那个发光的东西却放在外面,将院子里照得如同白昼。房里一被照亮,墙壁里头的骚动就消失了。这种刺眼的白光令我烦躁,我还是不能入睡。我想,这是一盏什么灯呢?难道真有这种灯么?越往下想,就越没有睡意,干脆下了床到外面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