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煌的日子(第4/20页)

作最后那场报告时,听众席上出现两个痞子,不但扰乱会场,还冲上讲台来殴打教授和我们。想象得到,我们三个文弱书生是对付不了他们的,结果当然是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地逃走。在路上,我忍不住对这一事件有点怨言。不料我刚一开口,我的朋友的样子竟比刚才那痞子还凶,顺手就捡了路边一根棍子来打我,重重地打在我的背脊骨上,痛死了。他一下接一下不住手地打,我只好跳开来,跑得远远的,口里大声追问:“为什么要打我?”朋友回答:“为了让你清醒一点,不然你会认为自己成了个什么人了?一个大思想家!像你这一类的思想家恰好是我们最不需要的,我们还不如多要几个刚才那种痞子呢!我们虽然挨了痞子的打,但是打得痛快!而你,唠唠叨叨,女人之见,像个长舌妇,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你!你赶快住口,不然我还要打,虽然听众将你当个人物看待,你可是托了我的福。要是我不喊你去会场,你现在又算个什么东西呢?”他骂完我就和教授一起将我撇在那里,而他们坐出租车走了。最近他们挣了不少钱,可以坐出租车了。我却分文未得,替他们搞义务劳动。

我在家里过了些清静日子,因为我不想跟在这位朋友的屁股后头转了。我自己还有很多工作要干,比如我正在编一本词典,出版社催稿催得很紧,而我却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想一想都后悔。话虽这么说,可是自从我作为政府要员面对几千听众坐在讲台上之后,我心里就生出了一条蛀虫,咬呀咬的,使我日夜不安。有时我忽然觉得: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再次趾高气扬地登上讲台,受到众人的景仰,就是死了也心甘。但我也清楚:如果没有我的朋友和那位教授带我去会场,安排我作为要员坐在讲台上,我是永远享受不到这份艳福的。我这辈子充其量不过是一位编辑小职员罢了。

渐渐地,我又产生了与我的朋友重修旧好的念头。但是怎样才能与他联系上呢?这些日子,他根本不理我了,他又从未告诉过我他的地址。我左思右想,唉声叹气,这种心理已经影响到我妻子的情绪了。在这个时候,偏偏我又犯下了一个大的错误。我手头这本小词典本来是我与研究所的一位同行合编的,可是我却趁他出国之际将词典出版了,并且只署了我一个人的名字,稿费全归我。当我干这一切的时候,我的感觉就像在梦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做下了这件卑鄙的事。幸亏那位同行近几年不打算回国,而且早不将词典的事放在心上了。可是他的妻子似乎总记得这事,我从她的眼神里感到了这个。后来我和她相遇,她总声音响亮地与我打招呼,满脸全是假笑。这件事使我背上了很重的包袱,有时我真想找到她去坦白算了。但我说些什么呢?说我是个小人、剽窃者?这样说了我心中的负担就减轻了吗?

事情发生后,我妻子知道了。她又气又恨,说自己瞎了眼,跟我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竟没看出我是这样一个卑鄙的家伙。她还在家里摔破了几个热水瓶和灯泡,哭得眼都肿起来。我呆若木鸡地望着她发作,一下子就萌发了要谋害她的念头。

我首先潜伏在妻子下晚班回家的路上,那是一条行人稀少的小胡同。我用戴着手套的手紧握一根木棍,打算妻子一出现就给她当头一闷棍,将她打死,然后扔掉棍子跑回家。我在寒风中等了好久好久,脑子里走马灯一样出现种种的情节,以及对付的办法。我越想越怕,手也抖得厉害,连棍子也握不住了,最后我干脆将棍子往一个角落里一丢,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回到家里。回来后当然对妻子更仇恨了。后来我又设想了用砒霜下毒的办法,结果当然也没实施。倒不是心疼她,主要是怕自己因此而丧命。这两次谋害虽然没搞成,我还是觉得自己已经成了十恶不赦的恶棍,每天被自己的罪孽压得气喘吁吁。

有一天,我终于受不住了,就将谋害的事向妻子坦白了。没想到她无动于衷,白了我一眼,说:“我早知道了,我还找到了你扔下的那根木棍,那是我们家用来防贼的,我把它捡回来放在床底下了。”我说:“你就不气愤吗?”“气愤?”她冷笑一声,“你又没伤害我,我干吗要气愤?你做得出什么辉煌的举动来呢?我看我们还是和平共处算了,你天生不是杀人的料,何必扮演小丑的角色,什么事总是顺其自然为好。”我没想到真理竟是掌握在她手中,屠刀也在她手中,我反而成了待宰的猪。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提剽窃的事了,什么事都不提,就仿佛厌倦了似的。经过短短的风波,我的情绪又恢复了正常。我的词典顺利出版,为我争得了一点地位,我也不再认为剽窃的手段有什么不正当了。私下里甚至想:如有机会,还要多剽窃几回,好进一步抬高身价。既然杀不了人,干不了轰轰烈烈的事业,就搞些小偷小摸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