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汇报(第2/20页)

我不认为他有胆量上我家里来找我打架,像他这种懦夫,六十多岁的老无赖,根本不会找任何人打架。可是出乎我的意料,他果然在天黑时分来了,因为我没关门,他一钻就进来了。他扑上来死死地抱住我,我用力一推就把他推到了墙角。“打得好!”他说,“你已经看到你是何等的卑劣。”我耸耸肩想背过身去不理他,可他又扑上来了,这一回他死死地抱住了我的大腿,我只得一蹬,将他蹬到了床底下。他呻吟了一阵,大约伤着了老骨头,但马上又振作起来了,他在床底下嚷嚷:“这一回更好!难道这不是充分的表演吗?一个人,为了维护自己那漏洞百出的权威,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他像受伤的狗一样从床底下挪出来,又摇摇晃晃地扑上来抱我,我一躲闪,他扑到了桌子角上,口中立刻流出血来。“这一回更精彩了,”他一边啐一边说,“你快要原形毕露了,我要让大家看看,你为了自己的虚荣,是如何伤害一个老年人的。”这个时候我老婆出现在门口,她看到了眼前的卑鄙的一幕。她连忙冲过来,不顾邻居一的反抗,用蛮力将他弄出了房间,然后一把将房门反锁好。老头在外面疯狂地打门,弄得好多人都来看热闹。他流着鼻血,不停地啐着,一条一条地向那些人诉说我的罪状,说我是暴徒,妒忌狂,反正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每当他要停下来,那些看热闹的人又挑逗他说下去。他一直说到半夜,说得那些人瞌睡起来了,才一同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这个人是一个沽名钓誉的老坏蛋。”老婆说,我知道她从来是我的同谋。“放屁!”我忽然大发雷霆,“你这个没有灵魂的空壳!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于发昏中看见了老婆惊骇万分的脸,这一下我更难受了。

首长同志,刚才我告诉您,我是一只猴子。我有勇气承认这个,我从小就具备这种自我意识。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在于,哪怕是只猴子,遭人戏弄过分了,也要发怒的,我却不知如何是好,问题就在此处。我刚一试着发怒,马上就后悔了。就是这种心理危机促使我来向您,首长同志,来作这次思想汇报,我打算把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您。

发生了什么事呢?一个老无赖冲进屋里来挑衅,无缘无故地来污蔑我,我打了他,事情似乎就是这么简单,可事情又并不这么简单。我开始失眠,做些莫名其妙的梦,我的思路总被不由自主地引导到邻居一的身上去。每一天,我偷偷地坐在窗帘后面观察邻居一的行迹,想要猜透这个谜。一次我亲眼看见邻居一和邻居二站在一起说话,后又一起到一个地方去,当时我在窗帘后面像被人用一瓢冷水从头顶浇了下去。这样看来,邻居二也知道我的行径了,我还想得出邻居一将会怎样添油加醋,而邻居二又会怎样在此素材上加以理论的分析,他的理论修养本来就是很高的。很明显,于不知不觉中,这两个人已成了我生活中的最大的隐患了,他们不仅两面三刀,内心阴暗,曲折,还具有某种可怕的煽动力,也就是说,通过他们频繁的、私下里的活动,可以把流言变为事实。也许有一点他俩没有估计到,这就是,我将岿然不动。不论他们用尽何种伎俩,耍尽何种无赖,也休想把我拖进他们事先挖好的泥坑里去,因为我的内心是平静的。总有一天,他们将发现自己原来不过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犯了大错。

到了星期三,我照常上邻居二家里去,我们谈起了发明,我忍不住把我的想法向他做了某种暗示,我说:“人不过是只猴子。”也许我是说得过于热切了,邻居二锐利地瞟了我一眼,冷冷地说:“你搞发明不正是想显得比别人高超吗?谁能说不是由于嫉妒呢?”我涨红了脸竭力地为自己辩护起来,天晓得我说了些什么昏话,因为我的内心是一片混乱,我恨自己面前这个高傲的、坚不可摧的心理变态者,我想在理论上压倒他,可根本做不到。当我讲完这番话时,他沉默了好一阵,然后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说:“关于衣着的事,你不要过于耿耿于怀了,那算不了什么,人人都有缺陷。”我突然像被一根利刺刺中了一样咆哮起来,我说我一点也没想这件事,这算什么狗屁事!如果他对他那个什么蹩足发明家的衣着有什么兴趣,他去花时间研究好了,犯不着把我也扯进去,我从来没把那种人放在眼里过。他联合邻居一搞的那种花招,对我不起任何作用,只不过使他们自己显得俗气和小气。“蹩足发明家?”邻居二探究地盯住我反问,“他在别的方面并不比你差,当你强调他是蹩足的时,你想说的只不过是你自己是个高超的发明家,这一点当然不错,不用你强调我们也清楚,可你究竟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喂?”见了鬼了!我反而被他问倒了,我为什么会生这么大的气?我自己也想不出,莫非他有什么魔法,能操纵我的情绪?我又一次想到猴子这个词,我就是这样一只遭人戏弄,发了怒又后悔的猴子,我总是上当,一下子就轻信他们的鬼话,进了他们的圈套。我以后一定要学得聪明滑头一些。邻居二看见我被他所问倒,立刻就兴奋起来了,他拍着巴掌嚷嚷道:“完全是妒忌!完全是!你不得不承认!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喂……”我赶快走出门去,我生怕我又说出蠢话来,这种事真是太岂有此理了。真的,首长同志,您设身处地想一想,当您面对两个心理变态狂的时候,您除了束手无策以后还能干什么呢?回想从前,我竟与这种人在一起高谈阔论,将他引为知己,我真是瞎了眼了,原来他接近我就是为了设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