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里的测试读《神曲·天堂篇》

史诗在二十二歌里描述了双子星座内的情景。

灵界的矛盾是恐怖的,当天堂的杀机显现,“我”被吓坏之时,俾德丽采向“我”揭示了天堂机制的底蕴:此处是“我”的诞生地又是归宿,复仇的意志体现为不可逆转的必然性。但这一切都不是导向颓废和真的死亡,而是灵魂升华到最高阶段的风景。她一边说一边示意“我”凝视天堂的美景,于是“我”目睹了灵魂们燃烧的壮观。

双子星座是天才意识的象征,被上帝所指派的艺术家先知应该能承受任何打击。俾德丽采这样说:

“从这里天上向下砍去的宝剑,

砍得既不太迟也不太早,迟和早

只是在渴慕和恐惧中等着的人的感觉。” [145]

这意味着,如果“我”要成为发光的精灵中的一个,就得将自身终日置于屠刀的恐惧之中,决不放松。天堂是最美的,天堂又是最残酷的,所谓天才意识就是意识到必须时时面对处决,在恐惧的压榨中爆发出光芒。俾德丽采用冷峻的话语这样教导“我”领悟必然性,因为她深深懂得,这是“我”今后每天的必修课。只要进入了天堂,人就永远同软弱和踌躇告别了,人无处可躲,可退,一切都要独自承担。

这时“我”遇到了一位崇高的幽灵,他又一次从不同的角度再次向“我”描绘天堂机制。他告诉“我”,人永远无法直接目睹神圣的真理,追求过程的每一步都是无比艰难的,难以确定的。那就像那架天梯,它直达并不存在于空间中的最后一重天,人在攀登之时无法看到尽头。也就是说,梯子的顶端隐没在人不能理解的境界里。那么处在这云梯上的人可以干什么昵?精灵这时便向“我”演示了他生存的方式——狠狠地谴责世俗,让激情展现自明的真理。

“我”在倾听精灵的话时,俾德丽采就将“我”推上了云梯,于是“我”进入了双子星座。在这个既是回归又是开拓的上升中,“我”的视野变得无比开阔:

我就回过头来,让我的眼光

经过那七座天体,看到了

我们这人寰的可怜模样,我笑了;

认为人寰最微不足道的那个人,

我认为是最大的贤哲;凡是把思想

转向别处去的人,才算真正地刚直。 [146]

这里的“别处”,也就是鲁迅先生在《铸剑》中所写到的那个“异处”,它曾被故事中的黑色人用听不懂的语言唱出来。“我”上升到双子星座之后,人间的一切苦难和诱惑才被“我”这个局外人所看透,所以“我笑了”。痛苦和委屈,恐怖和磨难,全都在这一刹那得到了报偿。“我”虽仍看不见极境,但“我”无比清晰地看见了自己在宇宙中所处的位置,看见了天体的伟大。这个返回本源的历程使得我作为“人”的一切表象均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二十三歌里歌咏的是创造的过程,那焦虑、痛苦、无奈、希望、狂喜、幸福……的过程。认识的有限性和无限性之间对峙的张力在此达到了极限。

“我”经历了长久的焦灼的等待之后,于瞬间获得了神奇的力量,这个力量就是爱的力量。灵感爆发了。俾德丽采这样对“我”说:

“那使你怔住的,

是没有东西能向之抵抗的力量。

那里面,隐藏着开辟人间

和天堂之间的道路的智慧和能力,

人类久久渴望的就是这道路。” [147]

这时“我”的心灵从体内冲出,“我”似乎真的看见了俾德丽采那光芒四射的笑容……然而“我”写下的,远不是“我”的心灵所吸收的,因为有些东西是凡人无法进入的,间接的感悟是惟一的接近。爱的力量使“我”一次次地爆发,这是上帝给“我”的恩惠。在爆发中,“我”感到:

那在天上胜过一切,就像以前

在人间胜过一切的光辉的星辰,

把她的本质和伟大映入了我的眼帘。 [148]

即便人无法看见神,也无法看见自己诞生的那个细胞,可是同创造的激情与喜悦比起来,人已获得了太多的恩宠。爱的力量转化成了天上的仙乐,从精神的子宫里诞生的仙乐奏响了歌颂马利亚的曲调,千万个火焰向上飞升。“我”虽无法追随这些火焰,达不到极境,但“我”确实整个身心都体验到了马利亚带来的欢乐,这欢乐从此永驻“我”心,再次成为今后创造的动力。而那些火焰的实体,无不是世俗苦难的情感体验,如今它们已成了人类最宝贵的精神财富。说到底,一切创造都由那亘古不变的爱所引发,所以每个精灵都在仙乐终了时由衷地唱出:“马利亚!”

光本身不能表达出来,艺术家却可以记下无限的感恩,记下灿烂的光辉给他带来的极致的感受,写下《神曲》这类伟大的诗篇。为了这,仅仅为了这,他愿意一次次经历地狱的恐怖和炼狱的剧痛。“我”不能承受俾德丽采灿烂无比的笑容,可是“我”已在创造的瞬间不知不觉地见过了那笑容,虽然无法记下来,却有可能在今后的创造中重温那笑容。只要“我”还在“爱”,“我”就会获得力量重返天堂,再次倾听那碧玉竖琴奏出的仙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