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理念与艺术生存(之一)读《神曲·炼狱篇》

当人经历了最深奥最难以把握的探讨过程,与人性之根遭遇,从而悟出人性是一个永恒的矛盾之后,人生从此就变成了艺术的追求。这种追求在地狱中是粗犷而盲目的冲撞,进入炼狱中便转化成了较为冷静的、用强力钳制的自我折磨。剿灭了一切残存的希望的人要在此地将自己变成希望,废弃了的歌喉要唱出最美的赞歌。理性初现,沉默已久的爱的理念也开始露面。

“……我却居住在你的玛喜亚所在的

那一环里,她那双贞洁的眼睛,

神圣的心啊,还在求你承认她:

为了她的爱,请你垂怜我们吧。” [72]

以上是浮吉尔在向高贵的自由通道守门人提到人间的爱。而守门人的回答则是:

“……假使一位夫人,感动你又指示你,

就不用谄媚:

你用她的名义向我请求就夠了。” [73]

这位守门的老者提到的却是爱的理念,他已经用这个爱代替了世俗之爱。因为在炼狱中,世俗之爱已不再直接发生作用了。这里的模式是:浮吉尔要进入自由通道就必须提起玛喜亚的爱;守门人必须否定这种爱,并在否定的同时将世俗之爱提升为理念的博爱,(一位夫人的爱)从而让追求者的自由意志得以实现。

就像火焰克服引力向上升腾一样,人的本性在理性的作用之下永远是向善的,善体现为爱的理念。又由于人性矛盾的先验性,爱便只能在否定中得到发展。所以炼狱幽灵的基本生活,是由他们对世俗、对肉体的否定性的自审构成。一切痛彻肺腑的忏悔,再现往事的“说”,都是为了那心中永不泯灭却又无法现身的爱。

人性的矛盾是由于人的进化。精神的发展使得人的原始本能一律受到强力制约,并通过这种艺术型的制约使本能在更高的阶段重现。所以说人性本善如同“火焰上升”。这样,爱的理念就成了最符合人性的理念,她深深地植根于矛盾的核心,又高高地超越了尘世。只要人忠于自己合理本性,他就应该过一种类似艺术家的生活,即,时刻在危机感和焦虑感中自审、自虐、自我否定,通过否定来丰富爱的理念,让永远向善的精神得到发扬光大。

进行着这种艰苦的追求的人,又只能从爱的理念中去获取动力。所以幽灵们一踏上不归的旅途,就要唱爱的颂歌,歌声为他们驱邪、壮胆,使他们能够永往直前。

“你可否用那曲歌安慰我一下,

我的带着形骸在此旅行的灵魂,

真感到无比的苦恼和悲哀啊。” [74]

“我”通过对此地的观察,洞悉了自由意志的运作机制,于是主动提出进行这个唤醒爱的灵感的实验,其实质也就是主动进行艺术生存。爱得越深、越热烈,对自身的否定就越彻底,刑罚也越残酷。这些幽灵全是深通人性辩证法的大师。即使已被消灭了肉体,他们仍在炼狱中进行肉体惩罚的表演。

在第三歌中,“我”的攀登实验是于不知不觉中完成的。当“我”来到无比陡峭的绝壁前面,哪怕有翅膀也难以飞越之时,浮吉尔就替我求助于那些伟大的幽灵。这时幽灵曼夫累德向他们叙述了他本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命运。他所叙述的其实是象征他的内心经历的寓言。这寓言展示了一种什么都不放过的自审机制;这寓言还告诉人,即使在漆黑一团之中希望也可以存在,而怀着希望就会找到获救的途径;这寓言也向“我”展示了如何样达到爱的理念的方法,即,严惩肉体以唤醒善的本能,“我”同曼夫累德一起经历了他的悲痛之后,绝壁的入口也就找到了。这就是艺术中“创造奇迹”的模式,永恒的爱则是激励人进行这种创造的根本。

“只要希望还有一丝儿绿意,

灵魂不会因他们的咒诅沉沦得

‘永恒的爱’不再为他们开放花朵。” [75]

那野蛮的教皇,那阴险的、穷追不放的牧师,是他们同上帝一道促成了曼夫累德的新生,因为脱胎换骨的酷刑是惟一可行的方式。看来炼狱的痛苦一点也不弱于地狱的痛苦,也许还由于人的自觉与清醒而更难以忍受,当然同时信仰的支撑也更强大了。来自爱的清泉是从永恒的湖中流出的,有多大的苦难,就有多强的耐受力。

找到绝壁的入口之后,就要用“崇高欲望”作为翅膀,进行高难度的表演了。这种表演并无匠人的技巧可言,拼死爆发就是主要状态。在这种爆发中,新的视野和新的方位感都会出现,费尽思索也解不开的真理之谜,会在创造中看见谜底。这个时候,关于探索者前方的风景,浮吉尔是如此形容的:

“因此等你感到那么轻松愉快,

往上攀登成为毫不费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