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第2/5页)

他看见几位医生一齐将老雷按在床上,他激烈地反抗,但还是被他们用结实的带子绑在床上了。他的喉咙里不住地发出吼声,眼珠鼓得像要跳出眼眶一样。医生们都掏出手帕来擦汗,显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不知为什么,他们没有来辜老师这里,却转到西头的那两个病床去了。他们在那里询问了一会儿之后,就离开了病房。这反常的举动使得辜老师的脑袋里一阵一阵地发紧,一阵一阵地出现空白。旁边的老雷隔一会儿又吐出一口鲜血,都吐在自己脸上,然后又流到枕头上,他头部那里一片殷红。他不再挣扎,也不可能挣扎了,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动作就是嘴和眼睛鼻子的动作了。不,还有耳朵呢,辜老师发现他的耳朵在扇动,就像动物一样可爱。

“老雷啊,我们都将心放宽吧。”辜老师没话找话地说。

“你这个——傻瓜!”他说。

辜老师沉默了,他的肚子的右边又在跳动,他拍了拍那个地方,那里跳荡得更活跃了。他的身体开始发热,因为空中有一股一股的热浪涌过来。在房间的西头,那一男一女两个病友在切磋墓地预定的事宜,他们那种一丝不苟的认真态度令辜老师背上发冷。他身上就这样一块热一块冷的,他用手摸着那些地方,轻轻地说:“这真不像我自己的身体。”他在心里计划着过一会儿就溜出去,去找一找那些“猫人”。平时他是不敢出病房的,因为他一旦走出门,这个老雷就会拉响警铃,护士们就会跑过来将他团团围住。

辜老师悄悄地下了床,沿着墙溜出了门。在门口他还回头看了一下,看见老雷正对他怒目而视。他忽然感到有些好笑,差点笑出了声。走廊里这个时候居然空无一人,他溜到楼梯口那里轻手轻脚地上楼。爬楼梯时,他用双手捧着大肚子,将自己想象成一只袋鼠。

爬到六楼时,他就听到了那种“猫语”。可是“猫人”们在哪里呢?六楼的走廊里除了两名护士在送药之外,并没有别人。辜老师休息了一下,继续往上爬。七楼那里有位送开水的工人推着小车过来了。他将车子停在走廊边,自己坐到楼梯上来抽烟。辜老师想,他怎么可以在病房区抽烟呢?那人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地面,邀请辜老师也坐下来抽一根。辜老师好奇地接了他的烟,又同他对了火,就抽起来了。烟很呛人,辜老师从未见过这种牌子的纸烟,好像是他自制的。这时他才看清他的烟盒是一个塑料盒子。

“你还会自己卷烟啊。”辜老师赞赏地说。

“我们好几个兄弟……我们有工具……”他含含糊糊地回答。

辜老师抽完一根烟,谢了工人,站起来正要继续爬楼,忽然听到身旁的工人发出一声猫叫,非常刺耳。可是他一观察他呢,又见他若无其事的样子。这里没别人,不是他叫还有谁呢?辜老师改了主意,他想看看这个人还有些什么其它的动作。

他又等了一会儿,工人却并没有动作,只是将烟蒂放到衣袋里,起身回到开水车那里,推着车子进病房去了。辜老师下意识地伸手到自己口袋里拿出那截抽剩的烟蒂来看,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他于神思恍惚中将烟蒂捻碎了,居然看见有一只甲壳虫在烟丝中动弹着。甲壳虫的小半截身子已经被烧焦了,可是仍然显出不想死的样子,辜老师一阵恶心,烟蒂掉到了地上。他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八楼爬。

八楼的走廊里人很多,那里显得很忙乱,也许又有人病情恶化了,一台仪器被推进了病房。辜老师休息了一下,又往九楼,也就是顶楼爬去。

快到九楼了,他一抬头,吓了一跳,差点从楼梯上掉下去了。一个全身穿黑的人站在那里,脸上戴着一个花脸的面具。他像是在专门等候辜老师一样。

“辜老师好!”他大声说,声音像破锣一样刺耳。

辜老师坐在地上喘气,说不出话来了。他突然觉得累,肚子也疼起来了。看来九楼没住病人,所以走廊里空空的。辜老师想,“猫人”在哪个房间里呢?这个花脸也是“猫人”吗?

“我是您的学生啊!”花脸又说,还是叫叫嚷嚷的,“我是当年跳进冰河救人的小菊啊,您都忘了吗?”

“你是小菊?你取下面具让我瞧瞧。却原来你并没有失踪!”

他取下了面具,辜老师看见一张陌生的中年人的白脸。这个人怎么会是跳进冰河失踪了的小菊呢?那可是个热情的助人为乐的小孩啊。这位中年人的眼睛有毛病,上面长着一层膜,可能是严重的白内障。然而不管怎样,遇见了旧日喜爱的学生,辜老师心里隐隐有些激动。

“这些年我都在找您,不久前才碰到一位知情人,他说您躲到这里来了。这个地方真隐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