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

曾老六抬起头来,看见他的父母风尘仆仆地进了他的办公室。两人往靠墙的沙发上一坐,立刻又跳了起来,疑神疑鬼地张望。

“我们刚刚旅行回来,去了南方,一次痛苦的旅行。”父亲说。

母亲似乎对他的话不太满意,冷笑了一声,不情愿地坐下了。

“原先我们对你不放心,”父亲继续说,“所以不敢去远的地方。现在形势改观了,因为‘红楼’夜总会又营业了。我们对夜总会那位妈妈的意志力十分敬佩,一想到有她在生活中为你导航,我们就像吃了‘定心丸’似的。于是我和你妈收拾起简单的行李,高高兴兴旅游去了。可是我们看到了什么?啊,真是满目疮痍啊。我形容不好那些事,让你妈说吧。”

“你爹爹又在夸张了。实际上我们的旅行还是很愉快的,我们去了很多小岛,岛上都有那种白色的墓,小小的、朴素的,像是一些白玉兰。当然确实也有件不愉快的事。每天夜里有条黑龙来拜访我们。它满满当当地占据了我们的房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龙,当然就吓坏了。其实它也并不来伤害我们,只是它身上的粗鳞发出腥味,很不好闻。它搅坏了你爹爹的兴致。结果呢是你爹爹变得很阴沉,不论走到哪里总看见伤口——树干上啦,花瓣里啦,红墙上啦,游艇的甲板上啦,到处都布满了它们。这就是他说的‘满目疮痍’。可是这并不是我们要说的。我和你爹爹是来说吕芳诗小姐的事的。”母亲说到这里不怀好意地看了曾老六一眼。

“老六,我和你妈妈想不明白,你怎么可以忘记这样一位小姐?”

曾老六觉得父亲在责备他。为了什么呢?

“我并没有忘记她。”

“可是你也没有去追求她!”他提高了嗓音,满腔愤怒。

“我没有能力。我——我只能这样追求。”曾老六的声音像耳语。

平时有点耳背的父亲却听到了。

“这样追求就等于没有追求!你这个糊涂虫!”

他的尖叫回荡在办公室里,有两个职员从门那里探进头来看了看。

“抱歉,抱歉!”爹爹说,和母亲一道向门口走去。

他俩走了,桌子上留下母亲扔下的一朵干菊花,那是他们旅行的纪念物。

房里变得空空荡荡的,曾老六竭力想回忆他俩说了些什么,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不错,他们说起了吕芳诗小姐。现在吕芳诗小姐成了一个黑洞,他没有办法进行这方面的思索了。他听见王强在办公室外面对谁说:“我要杀了你!”这个王强真是有气魄,有底气!他不是至今仍同他合作得很好吗?他很想起身到前面房里看看,但他还是坐着没动。王强是不愿意别人插手他的工作的。曾老六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

他用钥匙打开最下面的那个抽屉,拿出一个黑皮小本,翻开第一页,看见了那潦草的字迹:下午四点在湖边。他将小本扔回去,将抽屉又锁上了。

王强进来了,一头乱发,像野人一样。

“曾经理,我们的业务取决于同‘红楼’夜总会的关系。”

“我知道。那又怎么样呢?大不了不做生意罢了。”

“现在已经没做生意了。我今天要去赛车。”他说完就走了。

曾老六想,看来,他自己在画地为牢啊。为什么他不能听取爹爹的意见呢?他走过去闩上门,在长沙发上躺了下来,他的办公室的墙上有两面钟,这两面钟在相对的两面墙上嘀嗒嘀嗒地响,节奏一致,分不清谁是谁。他的目光移到抽屉那里,又想起了那几个字:下午四点。他心里冒出一个幼稚的念头:如果他和吕芳诗变成了这两面钟,那个追求的问题不就不存在了吗?他的思维一下子活跃起来了。刚才,他爹爹不就是盯着这面钟,说出关于追求的话的吗?原来他是这个意思!真是条老狐狸啊。想到这里,他从衣袋里掏出了手机。那上面写着:王强掌握着真理。短信是吕芳诗发来的。曾老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记起了爹爹说到的那些小岛上的白色的墓,也记起了他说“满目疮痍”时的表情。只有不追求才是真正的追求啊。他感到自己恢复了精力。

助理站在门外。他大概已经等了好久了。

“曾经理,有些情况。”他的眼睛看着地下。

“你就在这里说吧,我马上要有事出去。”

“昨夜他们突袭‘红楼’夜总会,查获了一个黑钱庄,有人供出了经理。”

“你怎么知道的?”

“嘿嘿,经理,如今我们公司同那夜总会不就是一个单位了吗?”

“胡说八道!你是说政府要查处我吗?”

“嗯。”他又垂下了眼睛。

曾老六感觉到他在暗笑,不由得怒火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