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菲斯特导演的圣战(第2/3页)
与普路托斯同行的,是被他看做“亲爱的儿子”的御车少年。这是一位十分美丽的、靠“挥霍自己的家私来完成自己的诗人”,他隐喻着人的生存与死亡的意识,是对欲望的反省,简言之,他就是我们常说的“诗性精神”。他也和普路托斯一样无处不在。他对普路托斯说:
“你在哪儿,哪儿就会富裕;可我所到之处,人人都觉得有显赫的收成。即使他常常困顿于荒谬的生活,他是应当投靠你还是投靠我?投靠你,当然可以优游岁月;跟我走,却得不断地工作。我的事业不是秘密完成的,我一呼吸就暴露了自己,那么,别了!承蒙你慨允我造化好;可你轻轻一唤,我马上就回来应卯。” [134]
这一段深奥的话讲的就是作为诗意化身出现的御车少年在人性中的作用。生命的意识体现为生之否定,向死亡的皈依。但否定不是目的,否定是种表演姿态,其目的是为了达到更为真实的生存,也就是以死为前提的浓缩的生存。所以作为诗性精神的御车少年与欲望之父普路托斯的关系如普所说:他既是他的“精魂的精魂”,能够时刻按他的心意行事,他又是他亲爱的儿子。也就是说,人的深层欲望要依仗于深层意识来启动,而人的深层意识又来自于深层的冲动。普路托斯和御车少年这一对最原始的矛盾从地底驾着马车来到人群中,他们肩负的是为人们启蒙,使人的自发的欲望变为向上、向善的动力的任务。
普路托斯下车将财宝的箱子打开,人群蜂涌而上去抢宝,但黄金马上变成了烈火,烧得众人纷纷后退。普路托斯就地画了一个魔圈,大批队伍拥着化装成大神潘的皇帝进入了魔圈,目睹了普路托斯表演的奇迹。欲望是黄金,又是火,最后还是虚无。皇帝经历了奇妙的体验:火从最深的峡谷烧起,越烧越大,烧毁了一切,差点把皇帝都烧死了,这时普路托斯才用魔术降下雨水,将大火熄灭。普路托斯表演的目的并不是如报幕人说的:
“哦青春,青春,你难道不能节制一下寻欢作乐的分寸?” [135]
因为皇帝接受了这次教育后这样说:
“我倒想多来些这类玩意儿……我似乎成了上千条火蛇的国君。” [136]
显然,梅菲斯特不是要皇帝“节制”,他只是要皇帝认识。提高了的理性才能更好地深入底层的意识,因为骚动的灵界毕竟离不了理性的统领;而对欲望的认识不会导致压制,却是促使它更为尽情地发挥,这也是圣战的根源。
梅菲斯特让皇帝用假财宝(钞票)进行流通,继续他尘世的挥霍。这个被浮士德称为“高深莫测”、“至高无上”、“最杰出的人物”的皇帝,深深地领会了梅菲斯特的用心。他的状态就如浮士德所描绘:
“走下去,走下去——瘸瘸拐拐,跌倒又站起,然后跌个倒栽葱,咕咚一下滚到了一起。” [137]
这就是具有自我意识的人在世俗中的真实刻画。皇帝在等待——一边生活一边听梅菲斯特的将令,他显得沉溺于污浊之中不能自拔。但梅菲斯特一边恶毒地嘲讽他一边判断说:“活人总该有希望!”梅菲斯特说这话的口吻同天主很相似,也许他在人心中的地位就类似于天主。
时机成熟,内部的矛盾白热化,政权更加摇摇欲坠,敌方自立了伪帝,皇帝终于被迫进行圣战了。这是怎样一种“圣战”呢?用浮士德的话来说就是“耍把戏,装幌子,搞诈骗”,用巫术操纵,率领一群像“闹得凶”、“捞得快”、“抓得紧”这样的乌合之众去夺取胜利。但这种表面毫无意义的混战因为有了梅菲斯特的操纵就变成真正的圣战了。如梅所说:“记住你的目的,就能坚定你伟大的意志。”一切都是“比喻”,人必须行动。皇帝心中也很清楚他必须有对立面才是真正的皇帝,他要通过战争来激化内心的冲突,在心的张力中去追求梦中的胜利和荣誉:
“当年我映照在一片火海之中,火焰凶残地向我扑来,我觉得我的胸膛早就烙上了独立的钤记;这虽然只是假象,可假象也十分宏伟。我曾经迷惘地梦见过胜利和荣誉;我要把过去荒唐蹉跎的一切加以弥补。” [138]
独立的精神要承担肉体犯下的罪恶的报应,只有在这承担中,荣誉才会出现在“梦中”。看穿了这场战争的本质的皇帝知道圣战的双方都是伟大的,因为都是为了拥护他或反对他而战。他要让理性遵从本能又统领本能,将战争打到底。他放弃指挥权,拿自己的头颅抵押给梅菲斯特,退居幕后监控。这一切无不令人想起艺术创造瞬间的情景,圣战不就是创作的高潮吗?艺术家心灵中如没有皇帝、这个态度暧昧的最高统领,一切就要乱套,圣战就会变混战。由于有梅菲斯特魔法的保佑,几经反复,皇帝终于取得了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