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马国瑞问(第2/10页)

蔡:听说你在采用西方的手法的时候,是在一种比较自觉的状态之下采用那种手法的。

残雪:对,就觉得好,不知道为什么写到中间,忽然那个黄泥街里面就跳出了一个很抽象的人物,叫做“王子光”。他根本不像一个人,好像是一团气那样的东西,就觉得那种写法好过瘾的,就比平时的他们那种现实的,写实的那种好,好得多,甚至比萧红的都要好。

蔡:在生活当中,有那么一种感觉,用现实的手法无法去描述那种感觉,所以你一看到西方的那种描述,你就觉得这个才能准确的反映你对生活的感受,是吗?

残雪:嗯,那种更深的,更抽象的东西,我要写的是深层的东西,不是表面的现实,那个表面的现实跟我要写的东西没有多大关系。我就觉得,凡是从里面冒出来的,自己说不清的东西,而又非要是那样去写的东西,就是最好的。是一种直觉,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有意识的去学理论,我从来不看理论书,就是凭直觉,哪个是最好的,就把那个最好的东西搞到底。按照它自己那个自发的冲动,那个逻辑,一种不完全受表面理性控制的那个逻辑,往前去冲,就去想那些情节,是越不可能,越荒诞,越是别人觉得不可思议的那些东西就是最好。这就是在创作《黄泥街》这个小长篇的时候,带出来的这些收获。(笑)哈哈。就发现我的那个世界不在大家描写的那个世界里面。我有另外的一个世界,然后就那么写下去了。《黄泥街》是不太成熟的,虽然他们觉得好。一般读者都觉得只有《黄泥街》好,别的书他们都看不懂,其他的都不行。批评家也是这同样看法。你去看看吴亮的评论就知道了,他的观点至今仍然是批评界对我的看法。国内那个时候的评价就是这样,因为其他的作品他不知道你写的是什么,那个《黄泥街》呢,好像是描写了什么文化大革命,他们就看得懂。实际上,它是一部经过改造的作品。《黄泥街》开始的时候,是有那种描写外部的冲动,但是到后来觉得那个东西不过瘾了之后呢,就把外部的那种描写变成了一种工具,一种手段,描写的是我的内心的世界。内心的那种黑暗的世界,紧张得要爆炸的那种东西。

蔡:当时你这个《黄泥街》在发表上有没有遇到过困难?当时那种写法还是比较新的嘛。

残雪:发表很困难,所有的刊物,像“收获”那样的刊物是不愿意登我这些东西的。像李小林,就是巴金的女儿,在那里是当主编的,86年那时她是根本看不上我的作品的,也不登。这些大杂志都经过了,走了一个圈,没有什么地方接受,最后是一个那个叫做“中国”的杂志,那个时候是丁玲搞的,丁玲那个时候忽然就觉得要创新,要那样的,就来找一些年青的,比较好一点的作品,然后就通过一些人,七转八转反正就转到他们那个杂志(听说李陀在发表“苍老的浮云”时帮了大忙,那个时候他正在提倡现代主义,“苍”是在“黄”之前发表在“中国”)。后来就在那里发表了一部分,可能是有一半的样子吧,莫明其妙。也不是政治的原因,就是他们觉得太长了,登在他那个杂志上面,占他的版面占多了,就把我的砍掉,就删成那个样子,只剩一半就在那里发表了,莫明其妙。

这里我要补充一点历史情况。我在杂志上看到一篇文章,是《收获》的某副主编写的。他在文章里鼓吹在80年代《收获》如何提携青年先锋派,现代派。我也是他们提携的重要作家之一。还说当时开一个会,他们到处找我找不到,因为我在湖南做裁缝,就没人找得到我。在这里我要说,他们这种说法是为自己服务的。我曾经托别的作家将我的成名作《苍老的浮云》送到收获,《收获》经编辑部研究,退回了我的稿子,认为不够水平。我还记得原话:“我们认为,过多描写丑陋、肮脏没有必要……”所以根本不存在找不到我这回事。再说只要一问湖南作家就都知道我的地址。后来我成名后虽然他们发过我的一个小短篇,但那并不能说明《收获》领导的文学观念不陈旧。90年代初,我已经有比较大的名气了,我不死心,还想试试《收获》,于是将自己最好的中篇“思想汇报”寄给他们。过了一段,李小林将稿子寄回给我,信上要我修改,她还在我的底稿上画了一些记号。我觉得她的意见莫名其妙,完全没有看懂,就回信说,我的创作态度非同一般的认真,(我没告诉她我是自动写作),既然你认为不够好,我不发表算了。后来我还不死心,过了几个月又给她寄去一个自己认为写得不错的中篇。这一次她更干脆,信也没有,直截了当地退还给我了。本来这么大一个杂志,占用这么大的社会资源,将其办成一个家族的东西,还传代,只有中国才有这样的怪事。再加上思想僵化落后,根本不可能办出特色来。还要往自己脸上贴金,把自己说成倡导创新,先锋。前几年我看过他们登出的两个长篇,简直不是一般的差,差得要让人掉眼镜。难道李的水平差到那种程度?我不相信。会不会有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