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之王邱海恩(第5/6页)

  但是,黄昏的光线、空气、温度、声音等等一切,似乎真正激活了邱海恩。他不再尝试突破或正面中投了。他拿球,冷静地控球,分给我再拿回去,拉开空当之后,猛地突进到零度角。显然,对方没领教过邱海恩的零度角。他们像一切业余选手一样,随随便便摆了个防守的姿势,基本上放任了邱海恩出手,然后扭头等着篮板。只有令人钦佩的夜叉前锋千里迢迢赶去封盖,没有来得及,于是扭头就去抢篮板。太天真了。邱海恩在这个位置出手,还用等篮板吗?我站在弧顶,闭上眼,叉着腰喘口气。我的脑袋里响起“唰”的一声。接着,耳边真的响起“唰”的一声。观众山呼万岁。我心满意足,就跟这个球能起到多大作用似的。

  底线发出球来,正在往后场退的邱海恩突然一个折返,从夜叉手里断了球。这一手谁也没想到,连我都没想到。我主要是没想到为什么对方后场发球直接给了前锋。夜叉哇哇大叫着回头猛追,邱海恩又迈开那野驴一样的步子,绕过半条三分线,插过底线,来到右边的零度角,“砰”地双脚站定,两手一举——夜叉拔地而起,被假动作晃出场去,砸在一堆女同学身上。邱海恩神光内敛,冷静出手,毫无悬念地又拿了一个三分。

  比赛快结束的时候我们还落后六分。也就是说,邱海恩只要有两次零度角出手的机会,我根本不怀疑他的命中率。他的手感太好了。即便是手感不好的时候,只要在零度角,他也没问题。如我所愿,他在还有一分钟的时候投中了一个球。出手之前,他带着夜叉在弧顶左右晃动了半天,在短短几秒之内,爆发出令人目眩神迷的控球技巧,最后向左一甩,把夜叉晃了个跟头,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下,他自己则怡然自得地跑到底线上投篮去了。底下的女生一阵哄笑。看球的女生最可气了,她们基本上不关心输赢,就知道看谁帅,谁跑得快,谁得分多,谁出了洋相。在篮球场上,能出的洋相不多,第一名是被人穿裆运球过人,第二名就是被晃个跟头,这是奇耻大辱。至于我们队里那位仁兄往自己的篮筐里投篮,这其实不算什么。

  结果在邱海恩最后一次跳起出手的时候,夜叉估计恼羞成怒,实在控制不住情绪了。也亏他这时候体力还这么足。只见他呼啸而至,挟风带雷,扑奔邱海恩,两人在空中相撞——跟这家伙在空中相撞什么样我可知道了。邱海恩向后飞出去,照方抓药,也落在一堆女同学身上。我一捂嘴,暗叫过瘾。他爬起来,转圈儿冲女生说对不起,后面的事完全没想到,也没顾上。

  夜叉把球断下来,在手里“砰”地一拍,扔到一边,然后摇着强壮的肩膀,怒气冲冲地走向背对他的邱海恩,抓住他的肩膀转过来,一个通天炮就打过去了。裁判受了惊,猛吹哨子;女生默契地向后闪出一个人圈,邱海恩鼻血长流卧在圈里,周围尖叫怒骂四起,根本分不清谁在骂谁,反正没人劝架。等我反应过来应该过去劝架时,手里已经提了半块砖头。这是场边堆着盖小卖部的,我可能早就观察好了,只是自己没发现。人类处理某些事情的流程简直是全自动的。握着砖头,我其实也心里发怵,因为那个夜叉显然太壮了,打我三个都没问题。要想取胜,必须背后一砖头结束战斗。这种做法,一来不可取,二来岂可在敌营中使用?一般遇到这种场合,我都选择逃跑。但是邱海恩还在圈儿里躺着,我没办法,硬着头皮,哆哆嗦嗦往前迈了半步。

  这时候,场上的一位一直没有发挥作用的队员好像睡醒了一样,发出山炮一般的巨响,一步一个脚印地踏向了战场。这头蒙古巨象,慢腾腾地走过去,抓住夜叉的肩膀,把他转过来,有样学样,“砰”的一个通天炮——我本能地一闭眼一扭头,因为他那个大拳头实在是太可怕了。我们小区里原来有个练拳的,一只铁拳打遍小区没有对手,后来打死了好几个人,自杀了。该内蒙古同学这拳头看起来比那人还横。一声闷响之后我睁眼一瞧,他还没撒手,左手攥着夜叉往身后一甩,脚底下眼花缭乱地一蹦,然后也不知道拿什么部位一搡一靠,“嘿”的一声。夜叉做了一个迪士尼风格的挣扎动作,横着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场中央,起不来了。蒙古巨象两膀一横,低沉但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某种脏话),打球我不会,打架我可不外行。”邱海恩此时坐了起来,缩在蒙古巨象的影子里,像只小鸡。

  这件事当然没有完,后面的事态要严重得多,因为国际金融的人打算一哄而上,没想到蒙古巨象在场下有一帮内蒙古兄弟。妈的,太可怕了,我不想讲了。总之,这是我替邱海恩打的最后一场比赛,因为那个球没进,也没判罚球,比赛就那么乱哄哄地结束了。后来,邱海恩每次在篮球场上玩,蒙古巨象就跟一条大狗一样——这个比喻可能有点儿不恰当——蹲在一旁,有时巨象有好几头,有说有笑,场面骇人。这种时候,邱海恩打得特别踏实。当然,他打得踏实不踏实,在零度角上没有区别,一直到毕业前,在我印象里,还没见过他在零度角上失手。这实在太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