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都是推墙惹的祸

“周……余周周,怎么,你紧张吗?”

温淼看到一直大方坦然的余周周今天早上格外低眉顺眼,走路时候只盯着地面,一反常态的样子,不觉有些担心。脱口而出的竟然是很亲昵的“周周”,他几乎咬了舌头,连忙改口,加上姓氏。

余周周抬头,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要如何对温淼说明呢?她并不是因为公开课而紧张。

十二月二十四日的早晨,天是灰色的。余周周等人在物理老师和教导主任的带领下,跳下大巴车,在萧瑟的寒风中走进师大附中的校园。操场上好像刚刚扫过雪,格外整洁。由于正是第一堂课上课的时候,所以走在路上几乎没有遇到其他学生。

余周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她对师大附中的校园有些恐惧,恐惧到坐在车子上的时候也格外安静,大脑空白。然而真的走进校园发现这里一片空旷的时候,竟然又有种失落感。

“唉,害怕什么啊,还有我呢!你要是忘词了,我给你兜着!”温淼故意很大声地说,还用胳膊肘轻轻拐了余周周的后背一下,仿佛这样就能给这个冤家鼓劲儿一样。

余周周微笑了一下:“啊,放心吧,我没事。还有……你以后叫我周周吧!”

得偿所愿的温淼立刻转过脸:“少跟我套近乎。”

余周周知道,温淼在紧张。

他已经是第四次往厕所跑了。

连一直面无表情的沈屾也坐在自己的左侧低着头碎碎念,似乎正忙着复习实验的开场白。背词的时候压力越大,越容易走神造成思维空白。沈屾的开场白进行到第六次了,仍然总是在同一处卡壳,破碎。

这一刻,放松下来的反倒是余周周。她抬眼望向前方,连物理老师跟主任说话时候的笑容都那么僵硬。前方正在进行“表演”的老师和同学的嗓音透过麦克风音响盘桓在十三中的同学们头顶,大家越发沉默。这种状况,让余周周心情很沉重。

她非常担心。

曾经以为早已在小学毕业之后就死掉的集体荣誉感在这一刻再次燃烧起来。余周周的斗志和五十多年前的中国人民一样,只有在退无可退的危急关头才会苏醒。

这种要人命的礼堂布置,很难不让大家紧张。

舞台上摆着桌椅、黑板、讲台、投影仪和幕布,抽签之后,各校代表队按顺序上台。而所有的评委和其他参赛学校的老师同学都坐在舞台下的座位上观摩,黑压压的一片人,直勾勾的目光炙烤着台上的参赛者。可想而知,这样恐怖而空旷的“教室”里面所进行的任何教学活动,都有三堂会审的味道。

在这样一个阴沉沉的大礼堂里,这样一个睡眠不足、惴惴不安的早晨。

从厕所回来坐回到余周周身边的温淼发了一会儿呆,抬起头盯着舞台上方红底白字的条幅,咧了咧嘴。

讽刺的是,条幅上写着五个大字,“快乐新课标”。

“快乐你姥姥个大头鬼。”他咬牙切齿地骂,余周周扑哧笑出声。

“真的别紧张,你听我跟你说。”因为没有遇见任何故人,余周周的肩膀彻底放松下来,笑容也回到了脸上,时不时左顾右盼,那副灵动的样子,几乎成了十三中代表队里面唯一的活人。

温淼半信半疑地看过来,面前的余周周一脸严肃,目光诚挚地说:“温淼,到时候你就看着咱们班同学讲话就行了,底下的观众,你就当他们都是猪。”温淼很诧异,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那对人家现在站在台上的人来说,我们岂不是猪?”

余周周点头:“对,对他们来说,咱们就是蠢猪。”

温淼哭笑不得:“你这算什么开解方法啊?骂自己是猪?”

“你记住这句话,”余周周依然没有笑,“一会儿上台,咱们俩摆放仪器的时候就把这句话认认真真地说三遍,一定要说出来!”

温淼被余周周万分严肃的表情震撼了,也不再问为什么,只顾着点头。

余周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转头去看台上某个学校选派的笑容僵硬、语调肉麻的语文老师。

她想要告诉温淼,这句话并不是在骂谁。告诉她这句话的女孩子,现在不知道是否还站在舞台上。

她很想念詹燕飞。

当年余周周故事比赛一战成名,可是第一次和詹燕飞一起搭档主持中队会参加全省中队会大赛的时候,她仍然紧张得不得了。串联词都是毫无意义的大段修辞,就像春节联欢晚会一样,余周周不能像讲故事一样随意发挥,生怕背错了一句,于是独自一人坐在那里絮絮叨叨地默念,就好像是此刻的沈屾和温淼。

那时候,就是詹燕飞抓起她的手,说:“都会没事的。你记住,台底下的都是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