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道别就是死去一点点(第2/2页)

粗声粗气的话音远去,排练场大门“咣当”一声被狠狠带上。余周周愣愣地盯着办公室那扇仍然在吱吱呀呀的木门,突然感觉下巴上凉凉的。

她伸手一抹,是眼泪。

终于,哭出来了吗?

再没有人会用宠爱的目光看她,背着手笑眯眯地问她:“周周啊,上个星期是不是又没好好练琴?”

再没有人会站到她身边和她一起在暖气上烤手,佝偻着背望着窗上的冰花叹气。

再也没有也许。

那个出远门的人,再也不回来。

“你已经打第四遍松香了,琴弓不会太涩吗?”

余周周歪头问身边的女孩子,她从一小时前就在不停地折腾着自己的小提琴——跟钢琴对了五六遍A弦,拉几个和弦之后就神经质地用干布将从琴弓上飘落到琴身上的松香擦拭掉,然后立即掏出长方形的小盒子,用力地将琴弓上有些泛黄的马尾在上面来回摩擦。

女孩子也侧过脸不自然地一笑,指着余周周大提琴下面的支架,轻声问:“你不怕一会儿考试的时候,你的音阶还没演奏完,支棍儿就突然松动了,一下子缩回去了,然后……”

余周周也脸色一变:“你就不能想点好事儿?”

女孩子哭丧着脸:“我倒是想,可是想不出来好事儿啊。”

“难道你是第一次考级?”余周周一边说着,一边还是俯下身把自己的提琴支棍狠狠地拧了好几下,确认拧紧了才抬起头——紧张果然是会传染的。

“我才不是呢,你见过谁第一次就考十级?我,我就是……”女孩子咽了一口唾沫,“我今年准备考S市的音乐学院附中,今天里面的三个考官中间有一个就是S中负责今年招生的老师。我其实已经跟他拜过师了,不过我妈一直在跟我说,那都是拿钱堆出来的基础,她还是希望我能给人家留个好印象,来考试之前已经唠叨一路了,让我这次一定要好好发挥。我能不紧张吗?!”

余周周忽然来了兴趣:“你说……拜师?为什么?你没有老师吗?”

女孩子看样子比余周周大了一两岁,她站起身,有些故作成熟地翻了个白眼,点了一下余周周的脑门:“一看你就什么都不懂。你以为考附中只需要拉琴水平高就可以了?笨。你得疏通好多关系。当初我妈一边帮我跑关系一边骂我不争气,我烦都烦死了。”

余周周坐直了身子,笑得很谄媚,装出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问:“姐姐,你说的关系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负责招生的人啊,好多好多,而且你必须在考试前和附中的老师取得联系,里面没人,那根本不行。”

女孩子说得眉飞色舞,语气稚嫩,然而神态已经有些成人的模样了。

余周周弯下腰,捧着脸,笑得眯眯眼:“那如果你的确水平很高呢?还需要这样吗?”

女孩子再次狠狠地敲了一下余周周的头:“说你笨你立刻就犯傻。你以为我是为了考上才找关系?我不是为了考上,我是为了不被其他有关系的人挤下去!我妈说了,这叫自卫!”

前方不远处的白色木门开了,上一个考核完毕的孩子拎着小提琴走出来。女孩子停顿了一下,复又安分地坐下,拿起松香继续虐待着她的琴弓。

白木门旁边的暗色铁门也开了,一个考核完毕的男孩抱着大提琴走出来。余周周也不再笑,俯下身狠狠地拧着支棍。

“对了,你说的这种……自卫,”余周周低头小声问了最关键的问题,“要花多少钱?”

女孩子大大咧咧地笑了:“你说送礼啊?”

余周周压低头,轻轻地笑了:“嗯。”

“切,我们都不送礼了。我们直接去上课,到招生老师那里去上课,一堂课四十五分钟,三百元钱,我前期光‘上课’就花三万多了。”

“这只是前期?”

“要花钱的不仅仅是在这上面。以后我要是真的去了S市,我妈还得跟我一起去,那时候花销就更大啦。”

“那你为什么要……为什么要考附中呢?你很喜欢小提琴吗?”

女孩子脸上终于不再有那种年龄带来的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了。

她并没有急着回答余周周的问题,只是放下手里的琴弓和松香,捧着脸呆望着窗外。

“我当然……早就知道我不是莫扎特。”

她轻轻地说,恍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