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余周周小朋友的个人秀 第二幕(第2/3页)

像是傍晚时西方那颗孤零零的星星。

“你来找我做什么?”余周周抹干净了手,拉着他走到自己家窗台外,心想这样不光能跟他说话,还能注意到屋子里的响动,顺便看家。

余周周从小就坚信她很聪明——她是圣女雅典娜嘛。

“你爸又喝多了……”余周周的询问仿佛拧开了奔奔眼睛里的水龙头,他哭起来都不需要酝酿,然而因为蛋清在脸上风干之后紧绷绷的,他咧不开嘴巴,只能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眼泪,说出来的半截话也带着浓浓的哭腔。

唉,没出息。余周周在心里说着,又觉得很焦急,不知道怎么才能让眼前这个漂亮小孩儿不再哭下去。

奔奔和父亲也是到城郊租便宜房子的动迁户。余周周并不知道奔奔究竟叫什么名字,大家都唤他的小名,连他父亲也总说他的大名很拗口,又难写,还不如直接把小名奔奔改成大名算了——余周周听说的时候还很诧异,如果觉得名字拗口,为什么当初不给他起一个简单点儿的名字呢?

后来,她无意间听到那些邻居的闲言碎语,以及从大人延展开去的、孩子们之间有样学样的闲言碎语——奔奔并不是他父亲的亲生儿子。奔奔的养父母不孕,养父对他亲生父母有救命之恩,于是他亲生父母就把他这个小儿子过继给了他们。

于是邻居们又说:“你看,一定是有背景的人家,敢大大方方地生好几个孩子。”他们都这样说,说奔奔亲生父母家里很有钱,并不住在省城,而是在东边那个发展得很快的港口城市。奔奔的养父喝醉的时候就会打他。安静的夜里,许多许多人家都没有睡,可是他们都只是听着奔奔的哭号,没有人去劝。

奔奔的养父打得红了眼,总是会破口大骂,含含糊糊,声音却很大。

他说奔奔是丧门星,说奔奔的亲生父母恩将仇报,他为了他们断了两根指头,他们却送来一个丧门星克死了他老婆,今年又让他丢了工作,连动迁拆房子算面积的时候都被拆迁办给糊弄了……

“你哭,你接着哭啊,你他妈有种去找你爹娘啊,他们不是有钱吗?!”

很多次,余周周坐在床上盯着远处小平房昏暗的灯光,怎么也睡不着。她耳边是奔奔的哭喊声、男人的叫骂声,还有躺在身边的妈妈无奈的叹息声。

她从来没有求过妈妈去拉架。尽管她还很小,可是她朦朦胧胧地知道,妈妈和她也是孤儿寡母的身份——甚至说得难听点儿,她根本是个私生子。当年外公外婆好不容易才托人找关系给她上了户口,否则直到今天她也是个黑户,要还是那样,她明年连小学都没办法上。

邻居的闲言碎语其实是让孩子成长的最温和妥善的办法。无论余周周听到什么,她都不会像电视剧里面的人一样,瞬间脸色苍白,把手里端着的碗或者花瓶或者汽水瓶等东西失手摔在地上,然后转身哭着跑开……她不会,她只是捏着捡来的冰棍棍儿在土地上一道道地画画玩,躲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将他们所说的话悉数记住,慢慢咀嚼。

即使有许多话她都听不懂,但是没关系,只需要先记住就好,记住了之后,她就可以等待。

等待长大。

因为妈妈总说:“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所以她什么都不问。孩子简单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很多问题如果问出口,会带来很深的伤害。

夏日夜晚清凉的风撩动着余周周额前的刘海儿,奔奔一直抽抽搭搭地跟她讲述父亲有多可怕,他有多恐惧,多么不敢回家……余周周轻轻挠着左胳膊上刚刚被毒蚊子叮的巨大肿块,开口说:“陪我玩吧。”

奔奔的哭声戛然而止。

“什么?”

“陪我玩吧,别哭了。”余周周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一个男孩子,哭起来没完没了的……”

曾经有些很八婆的邻居很粗俗也很传神地说过,对奔奔来说,余周周放个屁都是圣旨。

于是纯良的奔奔听了余周周的话,开始真心地为自己的哭泣而自责难堪。

“我们玩什么?天都黑了。我看到月月他们在围墙那边摸黑玩‘红灯绿灯小白灯’,我们……”

“就我们两个,不去找他们。”

“哦?”

“我们来玩‘圣斗士星矢’。”余周周下定决心,轻声说。

那时候,奔奔并不明白,这种莫名其妙的戏剧表演是余周周珍贵私密的个人世界,她邀请他加入,这实际上是无比大的让步。

很多年后,他仍然不知道。

余周周窘迫地跟他形容了游戏的基本规则,奔奔一拍脑袋,好像茅塞顿开,说:“那么你是雅典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