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睡了,种子醒着

12岁,我和豆芽因初中同班而相遇,又因为成绩总排在后几名而成为朋友。说来也怪,成绩差的人从不喜欢看自己的试卷,也不计较多少分,可我们俩却跟二百五似的喜欢攀比。

“你看我48分,比你高两分。”

“你才51分,哈哈哈,我58分。”

老师对于我们这种奇怪的好胜心感到不可思议,当着全班的面叫我们起立,大声地呵斥:“你们俩比来比去好意思吗?一个倒数第四,一个倒数第五。你们的人生有目标吗?”

豆芽大声地说:“有的,老师。我的目标就是比他好就行了。”他严肃地指着我,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我们俩都戴一副厚厚的眼镜,有时他的眼镜摔坏了,就会直接抢我的眼镜戴,也不顾度数不一致,一戴就是一天,直到头昏眼花还眼镜给我的时候才骂一句:什么破眼镜!

“怎么你爸妈不给你配一副新的呢?”

“要你管!”

老师为了照顾我们的视力,把我们安排在第一排,后来发现我们上课从来不看黑板,就一点点慢慢地调整。直到有一天,豆芽突然问我:“我们俩什么时候坐到最后一排来了?”我一愣,说:“也对哦,我们怎么到最后一排来了?”

我等着他爆发之后趁火打劫一把,要求老师把我们调回去。谁知他骂了一句脏话后什么也不说了。

“你难道不想坐前面吗?”

“坐什么坐,坐前面难道就会超级赛亚人变身啊?”

抱怨还没超过半天,我们就发现了坐在最后一排的好处,可以随时偷偷从后门溜出教室,一开始老师还会大发雷霆,后来发现我俩也不影响其他同学,也就把我们列入了视觉盲区。

开家长会的时候,我俩的家长总是同时缺席。

豆芽问:你爸妈呢?我说我爸妈都在医院工作,特别忙,昨天刚到一批严重烧伤的病人。

我问:你爸妈呢?他说他爸妈都在经商,昨天刚到了一批特别稀缺的货。

这么一对话,他就对我父母充满了敬仰,我也对他父母充满了好奇。

中午放学,我决定跟豆芽去他家看看。他家住在市郊,要走很长一段山路,再从田野中穿过。那时关于有人诱骗小孩取眼角膜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我提心吊胆地问他:“你不会把我骗到一个地方,把我的器官卖了吧?”

他说:“放心吧,我们这样的眼角膜都不合适,他们不要视力太差的。”

豆芽家住的是平房,三间房连在一起,只有一个院门。从围墙外面看,三间房以及整个院子都用黑油布盖得严严实实,比我爸的手术室还吓人。我站在门口不敢进去,豆芽大喊一声:“妈,我同学来啦。”

然后就看见豆芽的妈妈,穿着塑料围裙红光满面地站在门口,用一口乡音极重的普通话欢迎我。“快进来,快进来,豆芽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我跨过门槛,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院子里放了几十个大铁盘,里面种满了豆芽。

“你不是说你家是经商的吗?”

“是啊,卖豆芽的啊。”

“你不是说你家都是卖很稀缺的货吗?!!”

“这一批货很好啊,好豆芽本来就稀缺啊。”

“卖豆芽是经商吗???”

“你瞧不起卖豆芽的哦。”

“……”

豆芽父母生了三个小孩,因为豆芽的外公外婆不同意他父母的婚事,所以豆芽的父母带着三个小孩从农村逃出来,在我们这个小城市的边缘安身,靠卖豆芽为生。

豆芽妈妈一边招呼我坐下,一边问豆芽:“你下午能不能请假啊?下午我和你爸要把这些都弄到市场去。”

豆芽求救般看着我,我连忙说:“下午要考试,不能请假吧。”

豆芽妈妈说:“考什么试嘛,反正成绩也不好,考了也没用。”

也许是当着我这么一个外人的面被妈妈批评,豆芽面子上挂不住,有点儿生气:“谁说我成绩不好,我比刘同好。你问他。”

豆芽妈妈看着我,我看着豆芽,支支吾吾地说:“是的,豆芽成绩比我好,每次都比我高很多分。”

豆芽妈妈说:“能算数就行了,学习再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回来卖豆芽,我和他爸忙不过来啊。”

离开的时候,豆芽妈妈让他给我装一些豆芽回家,豆芽拿起袋子就装,他妈立刻朝他后脑勺用力拍了一下:“让你好好学你就不学,这些豆芽都是放了增大剂和漂白剂的,你要拿屋子里面的啊!”

豆芽很尴尬地笑了笑,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还有增大剂和漂白剂这种东西。豆芽轻声说:“就是让豆芽变得又壮又白的那种东西。”

从他家出来,我问豆芽:“如果你考不上大学的话,是不是也要回来卖豆芽啊?”他摸了摸自己被妈妈重重拍过的后脑勺,给了我一个莫名其妙的答案:“考上大学也许也要回来卖豆芽吧?”“为什么啊?”“我爸妈都不让我读书了啊,希望我初中毕业之后就回来帮他们,我还有弟弟妹妹要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