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傻瓜表叔(第3/4页)

爸爸问:“你怎么突然什么事情都想着福田了啊?”

我很尴尬,硬着头皮说:“反正我也不喜欢,干吗浪费?”

“反正我也不喜欢,我想着不能浪费,所以就给你带来了。”又一年过年,我对兴高采烈的福田说。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直接和他分享,也许是怕被别人看出内疚。

“走,我给你照相去。”我举着相机,朝福田晃了晃。福田可开心了,像个小孩一样手舞足蹈,说:“照相去喽,照相去喽,你等一下,我上去换件衣服。”

那时我很羡慕福田,因为他这样的人随时都很开心,不用去思考成长中必须面对的那些艰难,比如同学之间的关系,比如对未来的规划,比如应付父母对自己的期望。这些福田都不会想,似乎,他只需要好好地活着,对谁都可以不负责任。我很羡慕他,单纯地羡慕他,羡慕他可以成绩不好,但大家能理解;羡慕他可以犯错误,大家也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我们去水塘南边拍照好不好,那里有水。”福田往前面带路,我和小姑姑跟在后面。

一卷胶卷只能拍三十张照片,福田什么都想拍,又想拍田埂上的花,又想拍路边懒洋洋的狗,又边走边回过头来比一个手势,希望我能给他拍。

这时,小姑姑看到路边有一棵长得很挺拔的树,希望能靠在上面拍一张。我看了看四周,打算爬到旁边的坡上给她俯拍。

没有想到山坡上的泥又滑又松,我一脚踩上去便打了滑,整个人重重地仰面摔倒,从坡上滚了下来,手里的相机整个飞了出去,掉进了积着水的烂泥潭里。

福田赶紧跑过来把我扶起,然后很着急地站在泥潭旁边,不知道如何是好。我看着整个相机都淹没在了烂泥潭里,觉得相机肯定毁了,就对福田和小姑姑说:“算了,相机肯定坏了,捡上来也没用了,而且那么远,怎么捡得着。”小姑姑觉得是因为她,相机才坏掉,默默地流眼泪。福田则很焦躁地走来走去,怒气冲冲的样子。

回到家之后,爸爸问我怎么了,我说因为自己不小心,把相机掉进了泥潭里。说着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福田在杂房里换上了去田里挖藕的连体防水衣。因为是冬天,衣服又多又厚,穿不进防水衣,福田就脱了外面的大衣和毛衣,只剩了一件秋衣,然后套着防水衣就出去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浑身冻得发抖,右手拎着沾满了泥巴的相机带子,还一路滴着水。大家都骂他傻,我也骂他傻,小奶奶赶紧烧上热水让他好好洗个澡暖和暖和。

我又生气又心疼,真是傻到家了啊。

大家围着火炉烤火,你一言我一语在聊福田。

一个亲戚说:小时候,小爷爷去县城卖东西,让福田在一个地方待着等他,小爷爷卖完东西后就忘记了,自己径直回了家。回到家才想起福田没有回来,这时已经凌晨两三点了。等再回到县城,去到那个小爷爷让福田等的地方,发现福田蜷缩在地上靠着墙睡着了……

还有亲戚说:有段时间福田每天都躺在床上,怎么也不肯起床,一开始以为他生病了,后来发现他没病,拼死拼活把他拽起来后,才发现福田的被子里藏着十几个鸡蛋。因为不知道听谁说的鸡蛋可以孵出小鸡,就偷了好多鸡蛋放在自己被子里孵……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我也跟着哈哈大笑。

福田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奇怪的存在,一开始是长辈表叔,后来是害怕被传染低智商的敌人,再后来是想好好爱护的朋友,现在又变成了全家人的笑料。

他和我们都不一样,也许并不需要我们的理解吧。

福田洗完澡,站在厨房的门口很神秘地叫我过去。

他笑嘻嘻地看着我,一直看着我,当我问他“干吗”的时候,他突然把手从身后伸出来,掏出一个东西吓了我一跳。

相机已经被他洗得非常干净了,机身上一点儿泥巴都没有,相机绳也洗得很干净,不说的话,没有人能看出相机掉进过泥潭。唯一的破绽是,机身一直朝外滴着水。

“嘿嘿,你看,我洗得干不干净?你看,是不是和新的一样?”福田扬起头看着我,一副很得意的样子。

我看着那个相机,又看着他的表情,我突然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就流出来了。福田一愣,问:“你怎么哭了?”我擦擦眼泪,说:“没有,就是隐形眼镜太涩了。”

我接过相机对他说:“谢谢你啊,真的跟新的一样。”

福田很开心地说:“我认真洗了几遍,还用刷子刷了。”

我问他:“你还要不要照相?”

他说:“要!”

我陪着他拍照,再也没有提过只能拍三十张照片的事,只要他摆好姿势,我就认真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