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年

公寓房子又向稻田逼近了一步。昔日的荒地成了某某新村。黄日升自牛生死后,心灰意懒,卖掉猪舍,在此订下两户房子,落成后搬了过来。一户租给人家,一户自用,靠收房租和些老本,同阿莫过起寓公生活。

这天有个朋友来看他。

“哎,你看你搬家了以后我还没有来过呢。”朋友进大门起就细细打量,他们住的楼下房子,边间,加买了旁边几坪地,辟成小小的菜圃花园。“这里好,这里好。”客人赞道。

“唉,也是无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阿莫,有客人来——种种菜,活动活动,也混混时间。”黄日升寂寞地笑着。

他让客人坐下,奉茶奉烟,闲谈一会,客人渐渐道出来意:“也是个朋友,跟你本家。唉,可怜哪,两夫妇坐个出租车出门,那个司机赶死哦,平交道上撞上火车,一个都没保到,啧啧啧……”客人摇头叹息。抿一口茶,接着又说:“两个人留下一个孩子,才十岁。好孩子,四年级,功课一直前几名。我们几个老朋友老同事的,给他们成立了治丧委员会,尽点人事。他们夫妇手里留下来几万块钱,外带抚恤,办完丧事收支一抵,大概还剩一点。他们在台湾没有亲戚,小孩子嘛大了也懂事了,我们不忍心把他送到孤儿院里头去,最好嘛是有认识的靠得住的人家领了去教养。”客人热切地望着黄日升,“我一想,有了!你老兄太合适了。第一,孩子交给你,我们对他们两夫妇可以交代,他们地下也安心,再又是本家,姓都不要改的——”

“哎,哎,哎,”黄日升苦笑着制止他,摇头道,“唉,我还有个几年喏?家里这么一个傻巴老婆,我自己又没有读过几天书,不要又害了人家孩子哦,唉!”

客人很遗憾,劝说着,知道黄日升心软,不住说那孩子可怜:“……很懂事听话的,一下子死了爸爸妈妈,自己也哭死过去好几回,造孽真是,这么小,以后怎么样,就看他造化了。”客人说着想起来,从香港衫口袋里摸出一张相片:“你看,我带得一张他的照片,你看看。”

那是一个眉目很清秀的孩子,制服照,绷着小脸,严肃的表情却掩不住稚气。黄日升渐渐有些动摇了:“你说的也是,”他端详着相片。“有个孩子在屋里是热闹些,我又不比从前那么忙了,是可以看顾些……”

客人又说:“他父母总还留下个十来万吧,这孩子——”

“呀,这就不对啦,”黄日升不悦地截住客人的话,“我要是带这孩子还图着他的钱不成!”他很不以为然地道:“我自己讨这么一个老婆,也养不下一儿半女的,虽然是人家的孩子,带大了也就是想他成个人。”

“不是,不是,”客人忙摇手,“这钱是他的教育费,你要愿意替他保管最好,不愿意,存起来,长大了做他的教育基金。这孩子将来会读书的。他爸爸好忠厚的一个人,怎么会——”

“这个小孩子叫什么名字?”黄日升专情于手上的相片,不觉又打断了人家的话。

“黄志恒。志气的志,恒心毅力的恒。”

“黄志恒,黄志恒,”黄日升轻轻地念了两遍,“比牛生小两岁。”他告诉客人。

“他打不打棒球的?”他忽然问道。

客人一愣,旋揣测道:“打吧?!”

“我这里还留得一套打棒球的,搬家的时候不晓得搬哪里去了。要找——阿莫,阿莫。”阿莫应声而出。黄日升把相片递过去要她看,回头问客人:“什么时候我去看看他?”他笑了,又有点担心地跟着问:“不知道投不投缘?你看还带得亲吧?”

来托孤的朋友点点头,又摇头:“没问题,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