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麻姑献寿(第2/2页)

收在这本集子里的《惊喜》,是我唯一写过的同龄人故事,原来发表在《联合报副刊》,应该是第一篇在报上发表的小说。原来的想法“惊”是动词,“喜”是名词,有点不怀好意地想嘲弄一九七几年时候台湾校园里既错误又贫乏的性知识;说两个好奇的大学生,自己吓自己,被莫须有的“喜”讯白白“惊”吓了一番的趣事。这小品和同期其他青年作者描写露骨的作品相较真是小儿科,可是对外没有激起什么回响,我家里大人却很有意见:“大学生这么乱!”好像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父母赶快取了几个笔名给我用,有点觉得既然拦不住女儿胡写,起码别让人很快就知道是自己家孩子也好的样子。

我青年期的小说创作就在外界鼓励不断、家人忧喜交加的情况下持续到我出国读书、就业。

在国外的几十年,忙着生活、成长、变老。离开了使用母语中文的环境,人也变得“不易感”(unsentimental),或说缺少灵感;好像饭得吃,班得上,房贷得付,小孩得养,却没有什么小说非写不可的动力。以致三十年只写了五个短篇小说,除了 《杨敬远回家》在二○○九年改写成《回家》,变成长篇小说《桃花井》书中的一章,其他四篇:《终身大事》《青青庭草》《小花》《窈窕淑男》都收在这本集子里,为我的“新侨”生活观察员生涯留下记录。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中国大陆刚刚开放,美国校园里只有少数大陆访问学者,留学生还是凤毛麟角,美国大学里的“中国同学会”都以台湾留学生为主。那时如果有人声称“台湾来的不是中国人”,可能会被当成学生组织里意图夺权的政治语言,激动的台湾同学可以为维护“谁说台湾人不是中国人”的正义打上一架。此一时,彼一时,政治过敏的读者读小说的时候要记得这是二十多年前的留学生故事,哪怕小说是编的,人物的对白思想有时代根据,作者也不能篡改。

不知道美国中国城里的免费侨报现在提到美国总统还用不用“大”这个字?记得三十多年前第一次看到侨报,祝贺里根当选“大总统”。我的第一个联想是“袁世凯大总统”,时光马上倒流回到想象中的民初时代。在国外住的日子长了,我才发现“侨民”(或者移民、难民,反正是懂事以后才搬离原乡的人都算进来),有一种把时间定格的特殊性,好像住进了桃花源一类与世隔绝的封闭小区里,“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这本小说集创作的时间大约从一九七四年到一九八七年,那可是没有手机、伊妹儿的时代。科技对人类文明的影响大矣!相同的故事如果放在现代人身上,可能会因为一通实时而至的简讯而改变后来所有的发展。幸好人的感情换汤不换药,永远有脉络可循,所以由古至今传奇不断,而我的这些老故事也得以再度付梓面世。

看倌呀,如果你和我一样曾经年轻,就一齐来回味回味咱们那个不打电动游戏机,却看小说的从前;如果你青春正当时,就遥想一下你没份参与的当年吧。

(注:“麻姑”泛指有点年纪的女性,尊称为“欧巴桑”;“寿”根据“说文”是“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