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一声锣鼓歇

顷刻一声锣鼓歇

——陟彼岵兮,瞻望父兮

陟彼岵兮,瞻望父兮。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无已。上慎旃哉!犹来无止!

陟彼屺兮,瞻望母兮。母曰:嗟!予季行役,夙夜无寐。上慎旃哉!犹来无弃!

陟彼冈兮,瞻望兄兮。兄曰:嗟!予弟行役,夙夜无偕。上慎旃哉!犹来无死!

——《魏风·陟岵》

《陟岵》这首诗,让独身在外的人看见,恐怕是要落泪的。

日暮下的松赞林寺,坐在那一壁黄墙下看落日缓缓沉入山后,辽辽的草原渐渐在眼前闭合了大门。看不见天空起落的飞鸟,听得见它们的凄叫。

偶然地,心里家的印象晃荡起来,心思满满,像载满货物的船,再也驶不动了。漂泊这条路,有人是无可奈何,有人却是命中注定,无法逃避。

决定房子建在海上的一刻起,只有注定一生漂泊了。

不由想起这首古老的诗。一个离家日久的孩子,在日暮黄昏的时候,登上一座山冈,远远地眺望。与我的漂泊不同,他是为公家所逼,逼不得已才行役漂泊。

天长日久,这可怜的孩子想家想亲人了,就在某天爬上了一处高山远望,满怀希望又不无绝望地唱——

登临葱茏山岗上,远远把我爹爹望。似闻我爹对我说:“我的儿啊行役忙,早晚不停真紧张。可要当心身体呀,归来莫要留远方。”

登临荒芜山岗上,远远把我妈妈望。似闻我妈对我道:“我的小儿行役忙,没日没夜睡不香。可要当心身体呀,归来莫要将娘忘。”

登临那座山岗上,远远把我哥哥望。似闻我哥对我讲:“我的兄弟行役忙,白天黑夜一个样。可要当心身体呀,归来莫要死他乡。”

京剧《三家店》里有一段秦琼的唱段:“将身儿来至在大街口,尊一声过往宾朋听从头。一不是响马并贼寇,二不是歹人把城偷。杨林与我来争斗,因此上发配到登州。舍不得太爷的恩情厚,舍不得衙役门众班头,实难舍街坊四邻与我的好朋友,舍不得老娘白了头。娘生儿,连心肉。儿行千里母担忧。儿想娘身难叩首,娘想儿来泪双流。眼见得红日坠落在西山后,叫一声解差把店投。”

第一段述说他因锏打杨林被发配到登州,次一段述说他对好友亲人的思念,渐引出心中最挂念的人——秦老夫人。第三段最为感人,那句“儿行千里母担忧”,更是切切实实地唱出了亲人之间血肉相连的牵挂。

《说唐》中秦琼并不是武艺最高强的一个(18条好汉排名16),却是名声最响最受人喜欢的一个,人称“赛专诸、似孟尝”,出名的讲义气,够朋友。中国人是这样的,讲本领还要讲人缘,本领高强还要会待人接物,才能让人低头写一个“服”字。一本《说唐》看下来,秦叔宝除了在学回马枪时耍了点小心眼,基本上都是坦荡大度的。他为人处事很妥帖,上至年少气盛的罗成,下至混沌莽撞的程咬金都对他衷心钦服。书中许多情节都围绕他展开,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男主角。开篇即写他父亲秦彝城破托孤,宁夫人(秦夫人)带着孤儿远避他乡。秦叔宝长大以后事母至孝,在社会上也很吃得开,渐渐有些英雄好汉的名声。是真龙浅水藏不住,后来秦夫人六十大寿一干英雄还聚在一起为秦母贺寿。有子如此,早年含辛茹苦总算是值得的。

秦叔宝发配登州时在大街上唱得凄苦,大抵是因为担忧思念母亲的缘故,于他自身并没有多少担心。这就是真英雄与一般小男人的不同。再说除了年幼丧父之外,秦琼怎么算也得算是个好命的人。一般是差解,林冲一路被两个小人折磨地要死要活,野猪林里还差点被人害了性命,而秦二爷眼见得红日西沉,嘴一张:“解差啊,时候不早了,咱们该投店了吧!”人家立马就颠巴着去找旅店休息了。瞧这小日子过的,要不是扛个枷,这就等于带队出差公干呐。说起来,秦叔宝比《陟岵》里远役的少子要幸运的多。《陟岵》诗中的少子被抓了差,虽然没有枷扛在身上,却比有枷拘得还紧。他不过一个普通人,力不能举鼎,声不能断桥,没有权势没有地位,那还不老老实实听人使唤去啊,叫干啥干啥,给吃啥吃啥,没得抱怨的权利。三皇五帝到如今,历史上哪一件公事不劳民伤财?哪一件事不是平民百姓首当其冲累至血流成河尸骨如山?

品味《陟岵》诗意,这孩子应该还是在行役的途中,经常变换地方,只有如此,才会一会儿登上草木葱郁的山岗(岵),一会儿又爬上一座荒芜的山岗(屺)。为什么说他不是在往回家赶的途中?因为诗中屡次提起行役的无止无息,亲人担忧,而不言自己归期。如果是差事已经结束,纵然心意凄凉,起码应该有类似《采薇》“今我来思”之意,可是读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