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4)(第3/5页)



所能想到的话只有一句,转山转水转佛塔,只为途中与你相见。这一句,就将她半生的播迁道尽。

而今,她见到他。得偿夙愿。

人渐渐多起来,他们一起去刚吉吃早餐,共享一壶甜茶,继续聊天。才获知对方的名字。

苏缦华看着他,眼中光芒炽热,眼角眉梢俱是笑意。这是她无法自控的,亦无需遮掩。有一些人需要悉心分辨,有一些爱需要反复掂量,需要经年之后,才明了本心。而她在看见长生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自己失散已久的爱人,要紧步跟随,不计得失,不论前程。

她想。她何其有福德!能遇上这样一个人,他是她所追寻的真相。是灵性的追索所蓬勃绽放的信仰之光,准确投射,应和到这个男子身上,她不能抗拒!

究其本质,人与人无分性别,差异甚微。他们是在亲近另一个自己,探求自身的深渊暗壑,并试图跨越障碍,登临光明坦荡的彼岸。

而长生当时就清楚,眼前的女子对自己并无企图,无意痴缠。她不过是在探究,如探究一个久远的梦境。不同于他目睹过的那些活色生香,卖弄风情,招徕关注的女子。他能够感觉到她内在涌动和他韵律一致的波澜。

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乔装的同类。

拉萨的阳光这样明媚丰沛。刚吉正对着大昭寺,他们在二楼上凭栏而坐,啜饮甜茶。长生微微侧着脸,逆光的轮廓俊逸如雕塑。他转过脸来看着缦华,眼眸清亮如星,嘴角笑意隐隐。

此时此地,时光静谧,流转无声,他们好似相处多年依然相契的一对爱侣。

此时长生清明如日,而苏缦华内心静洁如月。想起第一个与之恋爱的男子。

那是在十五岁。苏缦华远离父母去外地上中学。母亲忙于事务,父亲独自去送她。站台上尖厉汽笛响起,在她登车之前,父亲匆匆拥抱她,交代一句,自己小心。

拥得很紧。她成年后第一次如此贴近父亲胸膛,吮吸到他的男人气息。父亲的心跳声伴随了她一路。一路怅然若失。

时隔不久,她回到家中,看到寥落失意的母亲,以为她是生意不顺。父亲不在家中,竟不是她以为的短期旅行。父亲去了终南山修道。从此之后,不再回转。

她被这变故惊到。想不到那一次送别,寥寥四个字。父亲是在跟她告别。

拿着父亲留下的存折。那是父亲给她留下的学费和生活费,足够她读完大学。这么一大笔钱,母亲都不知父亲从何赚来。这当时看来巨大的数字,仿佛是对母亲劳碌营役的绝大讽刺。

而他离去,是与母亲的断绝。他留给她一个名分,让她独自守着婚姻尸骸度过余生。

父亲是绝情的,但缦华竟无从恨起。心中清楚,父亲是为她拖延这么多年。等她长成之后,才选择离开。

他只不过是回到他原本的轨迹当中,继续他的命途。

缦华回到杭州,便接受一个男孩的追求,开始恋爱。她心中一无所求。是父亲骤然离去的失落让她急于寻找一件事来做,恋爱最便利。至于对象是谁,只要并不令她厌恶,都可以。是这样貌合神离。

这样的感觉一直延续。她对感情始终无法投入,保持冷静,旁观。这似乎是父亲遗留在她命中无法驱除的阴影。

从中学到大学,选择与同一个人恋爱八年,够得上一场抗战。在别人眼中,苏缦华稳妥、长情,相较于许多变化多端的女孩,她不可多得。而缦华自知,这只是借此来免却更多的麻烦骚扰,她需要清静。她亦想好退路,长达八年的感情,大学毕业时,大可以以一句,没有感觉了,分道扬镳。

她感受到承袭于父亲的疏离,与母亲的忍耐。那是她性格中不可逃脱,难以超越的部分。所有的感情都涵盖在理智之内,如勒紧的缰绳。明明是不爱的人,亦可以相处安宁,在别人看来温存默契,胜过许多要死要活要分要合的激情爱侣。

她在长达八年的时间里,确定情爱真相不过是:如果不是灵魂相契的伴侣,所谓的恩爱不过是男女之间敷衍互酬的成熟演技。懒得折腾再换,因为适应而迁就相处,形成习惯。只要有心隐匿,外人根本无从得知真相。这与她自幼从父母身上获知的峥嵘事实并无不同。

世上人多半如此,极少的那一部分,又不知从何寻觅。

她心存悲凉,消极应对。那天真男孩浑然不觉,兀自沉溺于人生第一次到来的爱情之中,燃烧热情持续。有许多次,她在他身边醒来,都有冲动摇醒他,告之真相。就连他第一次进入她,她亦不觉痛。那所谓珍贵的处子之身,在她,只不过是借用他的器具,破除了自身的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