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第3/3页)



“太太读到主人的信了。”

“你主人做了政府的官。”

“土司不是什么都管的官吗?”他问。

“做了政府干部就不要你太太了。”那人怕他人老耳聋,俯身在他耳边说:“这封信写了二十三年了,他要跟你女主人离婚!”这一声使当初女主人用湿布带捆拢的他的头颅又轰然一声重新炸裂。太阳随那一声响变成一个绿焰熊熊冷气幽幽的大火球。

剩下的时间,他一边熬炼两个猎手扔给他的鹿油一边想他忘了问信里主人提没提门房几句。

莫多仁钦曾在八十六岁上梦见自己和太太交合。她的身体仍和在两个溃兵枪口下脱光了时一模一样。醒来,发现使肚腹温暖而做了那个梦的是漏进门缝的一抹阳光。第二次难产太太至死也没说:“是你的娃娃。”他把熬炼好的鹿油倾进两只锈绿的铜盏,搭上灯草。这时他重又听到楼上传来女人的尖叫,那叫声刀子一样划破黄昏的沉寂,一切都水一样动荡起来。许多年时光的皱纹交叠在一起,再也无法分清原来的顺序。

他说:“就来,太太。”

上楼梯时,一碰扶手就倒下了。

把灯盏放在窗台上,点燃,他低低叫一声:“太太。”

太太十分清晰地呻吟了一声,说的还是许多年前那个字:“水。”

莫多仁钦想返身到院里取水。刚到楼梯口,楼梯就塌了,楼梯倒向墙角,现出了那多少年前他力图忘掉而终于就忘掉了的楼梯后的黑暗空间。那具军官的骷髅向他切齿微笑。他的眼窝中飘起绿火。这使他记起点什么却什么都未能记起。他折身回去。每走一步,楼道的地板就从他刚抬起的脚下塌陷了。整个老房子都在回响,然后又被回响弄得摇晃起来。他指头一触及房门,房门就轰一声倒下了。宽大的木门板倒下时一股风煽着了窗台上燃烧着鹿油的灯盏。那火焰一歪身子便爬上了焦干枯黄的窗纸。

“是我的娃娃吗?”

他俯下身柔声问道。

“不。”

“是我的娃娃。”他看到自己的老脸悬挂在明亮的火光中间,浮出了楼梯下那死人脸上曾经活生生的凶恶神情。

“是我的娃娃。”

最后,他挥舞着已经爬到他手臂上的鲜艳的火苗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