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荷 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第3/3页)



所以直到今天,在云南老百姓中最受崇敬的三个神(或人)就是观音、诸葛亮和杨升庵。有学者指出,明初之时,云南和西藏,新疆,蒙古等地区一样还是中原文化的“化外之地”。明以后,云南的文化面貌便与上述地区大异其趣,主要是由于两个原因,一个朝廷实行的卫所制度,再一个,就是杨升阉的文化传播与教化之功。

但这样的教化之功,并不能稍减他个人与家庭命运的悲剧感。杨升阉先生独在云南时,其夫人黄峨就在这个满布荷花的园子中思念丈夫,等待他的归来。远在边疆的升庵先生同样也深深思念在这座家乡园子苦等他归来的妻子黄峨:

空庭月影斜,东方亮也,金鸡惊散枕边蝶。长亭十里,阳关三叠。相思相见何年月?泪流襟上血,愁穿心上结。鸳鸯被冷雕鞍热。

黄峨也以《罗江怨》为题,回赠丈夫:

青山隐隐遮,行人去也,羊肠鸟道几回折?雁声不到,马蹄又怯,恼人正是寒冬节。长空孤鸟灭,平芜远树接,倚楼人冷栏干热。

今天,被倚栏人身体捂热的栏干也冷了,在夕阳西下之时,慢慢凝上了露水。我打开笔记本,翻出抄自云南某地写在某座升庵祠前的对联:

罢翰林,谪边陲,敢问先生:在野在朝可介意?履春城,赴滇池,若言归宿,有山有水应宽怀。

这也不过是我们这些后人相同的感叹。出了桂湖公园,已是黄昏时分,在街边一家粥店要了几碟清淡小菜,喝汤色浅碧的荷叶稀饭。在公园门口去开车时,还意犹未尽,又踱进桂园公园墙外新开辟的公园,一样荷塘深绿。我在一处廊子上坐下,给自己要了一杯茶。茶送上来,茶汤中还飘着几瓣荷花。喝一口,满嘴都是荷香。带着这满口余香,我起身离开。不经意间,却遇到了前辈作家艾芜先生的塑像。当年,这个同样出生在新都县的年轻人,只身南游,经云南直到缅甸,为中国文学留下一部描写边疆地带的经典《南行记》。我在这尊塑像前伫立片刻。心中涌起一个问题,先生选择这条道路,可曾因为受过升庵故事的影响?艾老活着的时候,我还年轻,不懂得去请教去探寻他们传奇般的人生,如今斯人已去,也就无从问起了。隔两天,北京来了一位文化界领导,要去看望马识途马老。邀我陪同前去。他们交谈时,我的目光停留在马老书案后挂着的横幅字上。字是马老的,文也是马老的,叫《桂湖集序》。上世纪八十年代,巴老曾回到故乡成都。曾和艾芜、沙汀和马识途同游桂湖。马老此“序”即记此次游历。马老手书的序文后,还有巴金、艾芜、沙汀的签名。那一刻,我深怀感动,心想这就叫做文脉流传。更想到,如果自己愿意时时留心,正在经历的很多事情都暗含着神秘的联系,都不是一种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