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6页)



肉酱!”男青年咆哮着。女青年拉住男青年,说:“算了,龙哥,好汉不打痛皮狗!”“不,我不能忍受这奇耻大辱!”男青年说。他身高一米八五厘米,唇上有一抹金色的小胡子,女青年捅了男青年一拳,说:“混蛋,龙哥,你没看到他快要死了么!”女青年拉着男青年走了,她临走时还对着物理教师的头啤了一口唾沫。男青年说:“爷们儿,饶你一条狗命!”

你万分羞愧,趴在地上想主意。想来想去,还得厚着脸皮爬起来。卖馄饨的老头儿怜悯地看着你。你喘息着说:

“老伯,行行好……给我两碗馄饨……”

老头儿给你盛上馄饨后,说:

“师傅,咱小本经营,赊不起,你还是先交了钱吧。三毛一碗,两碗六毛。”

物理教师搜遍全身,也没找到一分钱。

老头儿说:“师傅,不是我老头抠门—要是前两年,吃两碗馄饨算什么—咱是小本经营。请原谅。”

你想想了旅行袋里的香烟—如同绝路逢生—你拉开旅行包,拿出一盒烟,抖抖索索地递过去—你看到自己手上沾满了河边的绿色淤泥,不仅肮脏,还散着腥臭—高级的、华贵的香烟与这样的脏手显得极不相配—老伯,我用这盒烟换您的馄饨—老头儿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物理教师,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然后,坚定不移地说:

“不换!”

他从老头的眼睛里看出了自己的价值,心中万分凄凉。无奈,只得提着旅行包一步步离开。馄饨的香味恶毒地笑着,背上连连中着小摊贩们的势利之箭。

你想起了妻子经常说的一句俗话:“狗咬提篮的,人敬有钱的。”我有三条零五盒高级烟,卖了就可以换成钱。我要买下那案板上摆着的所有馄饨!

他选择了一个离电影院不远的十字路口—这里游荡着一些闲散竹人,一群人提着大蒲扇在下棋或看别人下棋,一位卖烟的女人坐着高凳,守着一辆用婴儿车改装成的小烟车,几个提着扇子、肌肉松弛的老女人与她拉着闲话。

物理教师在下棋男人们和女烟贩之间蹄下。拉开旅行包,把三条又五盒香烟摆在面前,等待着买主。

自色的飞蛾在路灯的光圈里碰撞,地上落着一片白蛾的尸体。你的眼睛看到那些骑在车上的女青年上下运动的健腿时,也曾让整容师和小卖部老板娘的腿在脑子里一闪念;也曾因为看到拉着手散步的夫妻让家里的情景一闪念。都是一闪而过,你的全部精力运在卖烟上。稀稀疏疏的人从你面前走过,你观察着他们,研究着他们,寻找着可能的顾客。

他第一次知道,观察行人极为有趣—如果腹中不饥饿、心中无烦恼将更为有趣—他们或她们身体各异,服装五颜六色,容貌有俊有丑也有说不清是俊还是丑,年龄有大有小,步态有笨有巧,步速有快有慢,脸上表情各异,有的微笑,有的优虑,有的麻木—最多的是麻木。

你听到那位女烟贩每当有行人贴着她的烟车走过时,必定要问讯:“买烟吗?”果然也有几个人买了她的烟。你悟到:装哑巴是卖不了香烟的。

我要高声喊叫,用我的久经训练的嗓门喊叫:卖烟罗—卖烟罗—卖高级香烟罗—践卖高级香烟罗—我必须高声喊叫,等到那位留着络腮胡须的中年人走到我的面前时我就喊叫。他走过来了”……他一步一步走过来了,一他的眼睛已经注意了我……该喊啦……该喊啦……中年络腮胡子吼了一声,把一口痰吐到马路牙子上,然后,咳嗽着走过去。

物理教师痛恨自己的羞怯,用手指拧大腿上的肉。奇怪的大腿毫无反应,好像不是你的大腿而是别人的大腿。你怕什么?你站在讲台上,手持教鞭,对着几十双枪口一样的眼睛高声宣讲,你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你羞怯过吗?你不是一直在教育学生,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无论干什么工作都是为人民服务、都是人民的勤务员,卖烟也是为人民服务,卖烟者自然也是人民的勤务员,为人民提供优质的尼古丁,让有烟瘾的阶级兄弟感到幸福和快乐,这是光荣的事业,你羞怯什么?

必须喊叫!你命令自己,喊叫!

物理教师神直脖子,像公鸡啼鸣一样嘶叫一声:

“卖烟啦—”

下棋的人们抬起头来往你这儿看,过往的行人往你这儿看,与女烟贩聊天的女人往你这儿看,女烟贩则站了起来,又坐下。

一语喊出口,你勇气倍增,你想:还有什么呢?事情到了这步田地,还有什么呢?喊吧!你滔滔不绝地喊叫起来:“卖烟啦—高级香烟—贱卖高价香烟—贱卖名牌高级香烟—贱卖货真价实的名牌高级香烟—”—好像几天来所受的委屈都在这喊叫中得到了补偿。你确实是累了,确实是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