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2/6页)



政府,让我把脚上的脓挤干净再走。

两个警察都像聋哑人一样,对他的话连半点反应也没有。他们赶过了铁路,就有一列货车吭咚吭咚开过来,车轮卷起强劲的旋风,揪着他的屁股,差点没把他的裤子揪掉。货车开过去,雨也随着停了。一只翅羽未长好的小公鸡从路边的荨麻棵子里跳出来,歪着头,用一双眼睛打量着高羊。他很纳闷:这荒郊野外的,哪里来的公鸡呢?正寻思着,见那小公鸡低着头,伸着长脖子,蹿上来,对准他脚踝上的脓疮,死命啄一嘴,他痛得差点挣脱了左右瘦胖二警察的铁臂膊,两位警察也吃了一惊,更加用力地捏住他胳膊上那两块长方形的肌肉。

小公鸡穷追不舍地跟着他,一口接一口地啄,他痛得大嚷大叫起来,警察不理睬,挟持着他只顾向前走。在一个下坡的地方,小公鸡从他的疮里啄出一根白色的筋络。公鸡双腿蹬地,屁股后坐,半大的冠子憋得血红,脖子上的彩色毛羽也纷纷枪立起来,死叼住白色筋络往外扯,一直牵拉出一米多长,那筋络才断了头。回头看公鸡,它像吸面条一样,把那根筋络哧溜哧溜咽下去了。瘦警察把尖尖的嘴巴附在他的耳朵上,悄悄地说:好了,把病根扯出来啦!他的嘴巴毛茸茸的,刺得他紧缩起脖子来。他闻到瘦警察嘴里有股子浓烈的蒜薹味。

过了铁路后,他感觉到队伍向西拐了一个弯。一会儿向北拐了一个弯。一会儿又向东拐了一个弯。一会儿似乎又折回头向南。队伍在庄稼地里走着。这是些半人高的植物,每个枝杈里都结着一些乒乓球那么大的果子。果子呈青绿色,果壳上生着一层苍白的绒毛。这是些什么果子呢?他费尽心思想着。胖警察弯腰摘下一个果子来,填到嘴里咀嚼着,碧绿的汁液沿着他的嘴角往下流。他咀嚼一阵,张开嘴,把一摊黏糊糊的、网网络络的东西吐到手掌里。这摊东西很像是从牛羊的百叶胃里反刍出来的。

胖警察拉住他不让他走。瘦警察拉着他往前走,他的身体侧过来,双臂弯曲着,手铐中间的钢链条紧绷着发抖。僵持了一会儿,瘦警察屈服了,气喘吁吁地站定,不往前拉他了,但双手依然捏他胳膊上的肉。胖警察把那摊东西贴到高羊脚踝的疮口上,又撕下一片带刺的白叶子,贴在那摊东西上。一阵凉森森的冷气从疮口爬进去。胖警察说:

偏方治大病,用不了三天,你的疮就会收口。

他们与队伍脱节了,眼前只有这种陌生的植物,没有一个人影。但茂密的植物上显出人走过的明显痕迹:凡是人走过的地方,那些巴掌大的绿叶都翻覆过白色的叶背。两个警察架着他飞跑起来。

终于赶上了。他看到了铁路,似乎还是方才跨越过的那条铁路。九个犯人和十八个警察站在高高的铁路基础下,排成一路横队,在等着他们。队伍一下子扩大了三倍的长度,两白夹一黑,一黑镶两白,颇像一条僵直的白环黑纹蛇。犯人里只有四婶一人是女的,警察里只有押解四婶那两位是女的。他们张着嘴呼叫,声音洪大而悠长,但分辨不出字眼。

他们重新加入大队。队伍只用了一秒钟,又变化成三路纵队。这次他们钻进了地下隧道。隧道里没有灯火,黑幽幽的。底下似乎有淹没脚面的水,穹顶上的滴水打着底下的水面,发出空空洞洞的响声。有一些马车擦着他们的队伍冲过去,马蹄把水面踏得呱唧呱唧响。

钻出隧道后,想不到就到了熟悉的县城五一劳动大街。又用了五分钟的时间,队伍走进了五一劳动广场。广场上撒着一层霉烂的蒜薹,人脚踩上去,又滑又腻。高羊心痛自己的新鞋子。

广场四周站着无数的农民。他们大多数面皮上结满冰霜,冰霜上又落下了一层尘土,不知何年才能融化,有极少数迎着太阳站立的人,眼睛流着泪,好像被强烈的光线刺激的。流泪的人当中有一位,容貌酷似多年前他的小学课本上看到的周口店猿人,有一个凸出但很狭窄的额头,一张阔大的嘴和两条过分长大了的胳膊。这个怪物跳出人群,高举起一只胳膊来,咧开大嘴,号叫着:哗啦啦,哗啦啦,一手摸一个大xx子,又有酱油又有醋……高羊不晓得这些话的意思。他听到瘦警察愤愤地说:

疯子!典型的疯子!

走出广场,他们拐进了一条小胡同。一个穿尼龙衣服的小青年把一个扎大辫子的姑娘逼到一个墙角上,伸出嘴去啃姑娘的脸。那姑娘用力往外推着那个小青年。一群浑身沾满黑泥点子的白鹅在他们身后摇摇摆摆地走来走去。队伍擦着小青年的背过去。大概是为了让出空来让三路纵队通过,姑娘双手紧紧搂住小青年的腰,两个人紧密地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