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2/6页)



政府说:你的上诉已经驳回,维持原判。

死囚的头无精打采地耷拉下了。

政府说:行啦,别胡思乱想了,想吃什么就快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我们对你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

老孙师傅说:伙计,说吧,死了也要落个饱鬼,黄泉路远,不吃饱了,如何走得动?

死囚长叹一声,抬起头来。他的目光散漫,脸上闪烁着迷人的光彩。

他说:俺想吃红烧猪肉。

好,红烧猪肉。老孙师傅说。

要加上土豆,肉要肥!

好,土豆烧猪肉,要肥肉。老孙师傅说,想想,还吃点什么?

死囚犯眯缝着眼,好像在冥思苦想。

想吧想吧,老孙师傅说,别不好意思,别舍不得,不要你花钱。

死囚犯一歪嘴,眼泪扑簌簌滚下来。他说:

俺想吃单饼,用鏊子烙的,还想吃大葱,还想吃……豆瓣酱……

别的不要了?老孙师傅问。

不要了……死囚犯温顺地说,老师傅,给您添麻烦啦……

这是我的工作。老孙师傅说,你等着吧,一会儿就送来。

政府和孙师傅走了。

死囚趴在床上,抽抽搭搭地哭着。高羊被他哭得心里酸溜溜的,小心翼翼地走上去,用一根指头戳戳他肩头,小声说:

大哥,别难受了。想开点吧!

死囚翻身起来,一把攥住高羊的手。高羊大吃一惊,正欲挣扎逃跑,死囚却说:好兄弟,别怕,我不会打你。人要死时,才感到人亲,我后悔啊。好兄弟,你还能出去吧?出去后去看看我的老爹,告诉他别难过,你跟他说,我临死时吃了红烧肉,吃了白面单饼,吃了大葱黄豆瓣酱,我是宋家村的,俺爹叫宋双阳。

我一定去看看大爷。高羊说。

孙师傅送来了一钵子土豆烧猪肉,一捆剥了皮的大葱,一碗黄豆瓣酱,一摞单饼,还有半瓶子烧酒。

一位男政府替死囚开了手铐,然后提着手铐,按着腰里的手枪,坐在监室门口一把木椅子上。

死囚跪在酒饭面前,手哆嗦着,倒了一盅酒,仰脖灌下去,叫了一声爹,已是泣不成声。



死囚被押走时,回头对着高羊笑了笑。这笑容像刀子一样把高羊的心扎痛了。

九号,出来!一位男政府打开监室,喊。

高羊吓得心惊肉跳,一股热尿打湿了大裤头子。

政府,俺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俺吃屎喝尿都行,别枪毙俺……

男政府愣了愣,说:

谁要枪毙你?

不枪毙俺?

国家哪有那么多子弹浪费?走吧,好事,你老婆看你来啦。

高羊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蹦出监室。政府把黄铜手铐套在他手脖子上,他说:

政府,俺保证不跑,别给俺上铐啦,省得俺老婆看了难受。

政府说:这是规矩!

俺不跑还不中?您看看我的脚,化脓了,叫俺跑也跑不动。

少啰嗦。男政府说,这就照顾你了,本来,犯人未判决之前是不准家属探望的。

男政府把他带到一间空屋门口,说:

进去吧,二十分钟!

高羊犹犹豫豫地推开门,看到老婆抱着孩子坐在一根板凳上,女儿杏花依着她娘的腿站着。

他老婆猛地站起来,克搐克搐脸,括约括约嘴,呜呜地哭起来。

他双手扶着门框,想说话,咽喉被一团热物堵住,就跟几天前被锁在槐树上看到杏花在槐林里挣扎时的滋味一样。

爹!杏花奓煞着胳膊,摸索过来,爹,是俺爹吗?



老婆把一捆蒜薹放在毛驴车上,捂着肚子弯下腰去。

怎么,你要生?高羊惊慌不安地问。

老婆说:她爹,我试着不好,八成是要生……

你不能晚两天,等卖完了蒜薹再生!高羊不满地嘟哝着,早两天也好,晚两天也好,偏赶在这个时候!

她爹,别埋怨我了……我也不愿这个时候生……要是泡屎,我咬咬牙也能憋住……老婆手扶着车杆,脸上沁出了汗珠。

好吧,生就生吧。高羊问,去叫来庆云?

不要叫她……老婆摆着手说,她技术不好,要钱还多,我估摸着,去医院生……能生个儿子……

高羊说:要是能生个儿子,我买只老母鸡给你吃。

我背你去?

不用……你扶着我走……老婆趴在地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