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4/5页)



四婶东扯一把,西扯一把。她把窗户上的绿绸窗帘撕下来,双手扯着,好像抓住一个人的头,她哭着,骂着:

你还俺的老头子!还俺的老头子!

有几个农民在撬着办公桌上的抽屉,提哑铃的小伙子把桌子上的玻璃板,玻璃板上的金属烟灰缸,全部捶烂了。县长跑得仓皇,香烟屁股还在烟缸里冒烟哩。一筒大人参牌香烟和一盒火柴放在桌子上。小青年抽出一支烟,插到嘴里,说:老子也坐坐县太爷的宝座。他一腚坐在县长的藤椅上,划火抽着烟,跷着二郎腿,一副十分得意的样子。几个农民扑过来抢那筒人参烟。四婶把绸窗帘、字画、文件聚拢在一起,从桌上拿过火柴,划火点着。绸窗帘嗤嗤地冒着白烟,很快引燃了纸张,火舌沿着破碎的壁橱爬上去。四婶跪在地上,叩了一个头,喃喃地说:

老头子,俺给你报了仇了!

火苗腾起,农民们蜂拥逃出。高羊扯了一把四婶,说:

逃命吧!四婶!

楼道里浓烟滚滚,看来不止一个办公室里起了火,头上的天花板和脚下的楼梯都在震动。成群的人争相逃命。高羊拉着四婶逃出正门,他突然想起黑金鱼和红金鱼,也只能想想吧,千头攒动,两千条腿碰撞,被推倒的人在低处惨叫。他紧紧地攥着四婶的手,腾云驾雾般飞出县府大院,七八个持抢舞棒的警察的脸一晃就过去了。



是你带头砸了县长的办公室?坐在正中的男警察威严地问。

政府,俺不知道那是县长的办公室……他们一说是县长的办公室,俺就再也不敢动手了……高羊跪着说。

照原来姿势坐好!警察严厉地说,难道别人的办公室就可以随便砸吗?

政府,俺迷迷糊糊地就被裹进去了……政府,俺自小老实,没干过坏事……

你不老实还能去烧国务院?!警察嘲讽道。

火不是俺点的……火是四婶点的……

女警察把一张写满了字的纸递给坐在正中的男警察。男警察把纸上的字念了一遍,问:

高羊,这都是你说的吧?

是俺说的。

过来签字!

一个警察把他拖到桌子前。女警察递给他一支笔。他握着笔,手抖得厉害。他怎么也想不起那羊字是三横还是两横,女警察说:

三横。

押回监室!

政府!高羊跪在地上,哀求着,政府,俺不敢回监室里去了……

为什么?

他们合伙揍俺,政府,求求您给俺换个监室吧。

让他去看死囚!坐在正中的警察对站在旁边的警察说。

九号,你愿意去看死囚吗?

愿意,只要不让俺跟他们在一起就行。

好,你要注意,不能让他自杀。这是件美差,每顿饭多发一个馒头给你。



那死囚是个黄面皮的男人,嘴上无须,两只凹陷在眼窝里的绿眼珠子骨碌碌转着,那样子怪吓人的。

高羊一进死囚牢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囚室里只有一张床,地上还有一张腐烂的草垫子。死囚手上戴着铐,脚上戴着镣,蹲在墙角上,仇视地盯着他。

高羊点头哈腰地说:大哥,政府叫俺来和您做伴。

死囚一咧嘴,笑了。他的脸像黄金一样的颜色,牙齿也是黄金的颜色。

过来……过来……死囚点着头招呼他。

高羊有些心虚,但看到他戴着手铐脚镣,行动不便,估计不会有事,就小心翼翼地往前靠拢。

死囚笑着,点着头,招呼他靠前靠前再靠前。

大哥,您有什么事要俺帮忙?

一语未了,那死囚抡起双手之间的铁链,猛地打在高羊的头上。高羊叫了一声亲娘,连滚带爬地逃到铁门边上。死囚戴着镣铐蹦起来,凶相毕露,哗啦哗啦拖着镣,朝高羊扑来。高羊从他腋下钻走,跑到铁床上。死囚扑到床边,他又躲到铁门边。斗了几十回合,死囚一腚坐在床沿上,咬牙切齿地说:

你敢过来我就咬死你,临死我要捞个垫底的。

这一夜,高羊疲乏至极,但强打精神不敢睡去。死囚牢里昼夜亮灯,给了他一点安全感。他蜷缩在铁门边上,尽量离那死囚犯远点,以便来得及跳起逃命。

死囚犯整夜都睁着那两只绿幽幽的眼睛。每当高羊要昏昏入睡时,死囚就站起来,凶相毕露,哗啦啦地拖着镣,对着高羊扑来。高羊想起了小时听人讲过的看死尸的惊险故事,那些故事里说:夜深人静时,死尸就活了,撵得活人满屋子乱窜,等到公鸡一叫,那死尸就倒了。这一夜的经历与那些故事几乎一样。不同的是,看一夜死尸可赚许多银两,看一夜死囚只能多吃一个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