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第7/8页)



喝了吧,伙计,他的话不敢不听。年轻犯人说。

政府让我喝,我没有法子,高羊说,可你们,我也没得罪你们哇。

你是没得罪我们,年轻犯人劝高羊,可这是规矩啊!

喝吧,老年犯人也劝他,人嘛,就得学会受委屈,你看,我不是连你的尿都吃了吗?

中年犯人诚恳地说:

伙计,俺也不是那号霸道人,俺这也是为你好。

高羊犹豫起来,中年人的诚恳使他深受感动。

喝了吧,好兄弟!老犯人喉咙里塞着馒头,呜噜呜噜地说。

喝了吧,好大哥!年轻犯人眼泪汪汪地劝他。

高羊鼻子发酸,直想哭,他看着三个犯人,好像看着三个劝自已吞咽苦口良药的亲人。

我喝……我喝……高羊嗓子发紧,话都不成句啦。

这就好了,真听话。中年犯人轻轻地拍着他的肩头。

高羊慢慢地跪在水泥地板上,跪在自己刚才漏出来的那摊尿里。尿里有一股难闻的蒜薹味。他闭上眼,脑子里出现了爹和娘的形象,爹头戴一顶破边漏尖的斗笠,杂毛从斗笠顶上钻出来,爹佝偻着,咻咻地哮喘着。娘歪扭着尖尖的小脚,在雪地里拉车上坡。他把脸一下了贴在地板上,焦灼的嘴唇触到了凉尿。蒜薹味,蒜薹味,他用力吸了一口尿。蒜薹味,蒜薹味。他用力吸一口尿。蒜薹味,蒜薹味。他用力吸了一口尿。蒜薹味,蒜薹味。

中年人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拉起来,说:

兄弟,兄弟,不用喝了……

高羊被中年人扶到床上坐着,半袋烟工夫不言不语,嗓子眼里咯噜咯噜响着,响一阵就不响了。静了又有半袋烟工夫,他嘴一咧,哭着说:

爹……娘……儿今日……又喝了自己的尿啦……

……爹头戴一顶破边漏尖的斗笠,杂毛从斗笠顶上钻出来,爹佝偻着,咻咻地哮喘着,双手持着一根木棍,站在小学校办公室里,可怜巴巴地望着怒气冲冲的校长:

校长,校长,孩子不懂事……

什么不懂事?校长用力一拍桌子,说,简直是个流氓!

流……氓?

他把尿滋到女同学头上啦!校长说,是你要他这样干的吗?

校长……校长……我饱读诗书……仁义礼智信……男女授受不亲……爹哀叫着。

收起你这套封建主义的古董吧!校长说。

我不知道他干这种丢人的事啊……爹浑身颤抖着,举着那根大棍,那根剥了皮的白色柳木大棍,说,我……我打死他……我打死你啊……不争气的东西……没出息的杂种……你爹的事就够啦……你还来闹乱子……

爹戴着一顶破边漏尖的斗笠……杂毛从笠顶上钻出来……爹佝偻着……咻咻地哮喘着……双手举起那根……剥皮的……白色柳木大棍,对准我的头砸下来……我歪了一下脑袋……大棍砸在我的肩膀上……

你干什么?校长严厉地说,你来玩这一套?

校长把爹手里的大棍拨拉到一边去,说:

我们决定,开除高羊的学籍。你把他领回家去吧,领回家去打死我们也不管。

校长,别开除我,别开除我……我心里很难过。

留下你耍流氓?校长白了我一眼,说,走吧,跟你爹走吧!

校长……爹弯着腰,双手拄着柳木大棍,哆嗦得相当厉害,爹哆嗦着,眼里流着泪,说,校长……求求您啦……让他毕了业吧……

别啰嗦啦!校长说,王队长来啰?

我看到王泰的爹六轮子来了。六轮子队长领导了我二十年,我给他当了二十年社员。他身体高大,赤着背,赤着脚,一身红肉,他从不扎腰带,一条白布肥裆大裤衩子,裤腰上结了一个结,腰里插一把镰刀。我叫他六爷,他不用腰带的技术我们都学不会。六爷的腿上、背上都生过很多毒疮,结了一片明亮的大疤瘌。

六爷粗嗓门里有铜音:校长,叫俺来干什么?

校长说:王队长,说了您可别生气。您家王泰把尿滋到女生头上啦……这事吗,不好,教育孩子,家长要和学校配合。

王六轮子说:这鳖蛋,他在哪里?

校长对一个教师努嘴示意。

教师把王泰推到办公室里来。

六轮子问:鳖蛋,你往女生头上滋尿了?那是你滋尿的地方?

王泰低着头,剥着手指甲,不说话。

六轮子说:谁教你干这事?

王泰指着我,毫不犹豫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