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第4/5页)



起来吧,吃点什么。高马捏着她的手腕子摇动着。

水银珠飞快地滚走了,她看到了眼前的黄麻和阳光,心里感到很烦躁,但又找不出责怪高马的理由。

高马从一个蓝包袱里摸出几张白面单饼和一把蒜薹。蒜薹的根部已经枯萎,梢儿也枯萎了。他掐掉蒜薹的根和梢,单剩下中间绿绿的一截。他把六根蒜薹卷到一张饼里,递给金菊。

她摇摇头,她还沉浸在刚才那种幸福的感觉里,并试图捕捉到它。刺鼻的蒜薹味干扰着她,她早就讨厌蒜薹的气味了。

快吃,吃了我们就赶路。高马说。

她犹犹豫豫地接过单饼,拿着,却不吃。一直等到高马咬了一口夹蒜薹的单饼后,她才试探地咬了一口。单饼硬得像在冷水中浸泡过的麻布一样。高马腮上的肌肉抽搐着,滚动着。她听到了生冷的蒜薹在他口腔里又滑又腻地响着。她也咬住了蒜薹,它们冷冷地、像刀子刮竹般响着,她的口水满了嘴,心里有无法忍受的生、冷、滑、涩。

高马还在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粗重地喘息。他还放了一个很响的屁。她厌恶地把脸别过去,把那张饼扔到蓝包袱上,单饼散开,蒜薹暴露出来。

你怎么啦?高马着急地问着,他的白牙缝里夹着一丝蒜薹的绿筋络。

没怎么啦,你吃吧!她低声说着,这个男人满嘴的蒜薹味又使她感到和他之间有了距离。

高马匆匆嚼完一张饼,又把她扔掉的那张饼卷好,说:

你不吃也罢,等到了苍马县城,买可口的给你吃。

高马,我们去哪里?她迷茫地问。

我们先去苍马县城,坐长途汽车去兰集,再坐火车去东北。你哥他们现在一定在天堂火车站等着我们呢!他有些阴鸷地说,让他们的阴谋彻底破产。

去了东北怎么办?她依然迷茫地问。

我们去黑龙江省木兰县,我有个战友在那里当副县长,求他帮我们找个工作干。高马胸有成竹地说。

他又大口吃起饼来。他又放了一个响屁。

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笑了。

高马的脸红了,不好意思地说:

我一个人过惯了,你别见笑。

她立刻就原谅了他,就像对一个小孩子说话,她说:人人都一样,吃着五谷杂粮,还有不放屁的?

女人呢?女人也放屁吗?高马说,我怎么也想像不出像你这样的漂亮女人也会放屁。

女人不也是人么!她说。

黄麻上的露水干了,北边的原野上,有一头毛驴在勾儿嘎儿地鸣叫着。

大白天,我们敢走?金菊问。

敢走,我们越是大胆越是没事,这里离苍马县有三十里,三个小时就能赶到,等到你哥他们回过头来苍马追我们时,我们早就到了兰集啦。

我不愿意去啦,金菊说,我成了你的人,俺爹和俺娘也许就回心转意啦!

你别做梦啦,金菊!高马说,你爹和你娘不打死你才怪!

俺娘还是疼我的……她含着眼泪说。

她疼你什么?她疼你哥,把你当个家什一样跟人家交换。高马说,金菊,你真的甘心跟那个刘胜利去过一辈子?金菊,别痴了,听我的话,跟我走,我那个战友是副县长,你想想,一个副县长,权有多么大!安排咱俩还不是他说句话的事,在部队里,俺俩好像亲兄弟一样。

高马,我可是把什么都给你了。我就像条狗一样,你一召唤,我就跟着你跑啦……

金菊,高马抱住她的肩膀,说,高马即便是卖血,也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哥……我们就这样搂抱着死了吧……你把我弄死吧……

不,金菊,我们不死,我们要闯过这一关,闯出个人样来让你爹和你娘看看。

她看着情人脸上那坚毅得有些残忍的表情,不由得抬起手,去抚摸他额头上那些疤痕,她怜爱地问:

还痛吗?

这里痛。高马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

她把脸伏在他那怦怦跳动的地方,说:

哥……你为我吃苦啦……我哥他们,是些黑了心的狼……

也不要这样骂他们,高马宽厚地说,他们也活得不容易。

是的,他们也不容易,金菊说,我这一跑,他们就完了……

哎,想起来了,金菊,高马故意地打断了金菊的话,神采飞扬地说,还记得去年那天吗?我帮你割麦子那天,我说把录音机换上新电池后借给你听,一直没捞到机会,现在,它是你的了,你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