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梦 二姑随后就到 第九章(第2/4页)



天和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又低声咕哝了几句。然后,天一挥手,说:“跟他走。”

父亲说他们一行五人,尾随着一丝不挂的德强,拐弯抹角,穿过幽暗的小巷,进入一个大门楼。父亲认出这是我们的七老爷爷的家。

父亲说你们的大老爷爷和大老奶奶被处决之后,七老爷爷和七老奶奶就是家族中的尊长了。他们家里也有一条狗,是狼与狗的子孙,原来非常凶猛,用指头粗的铁链子拴着,天上飞过一只鸟,它都要蹿跳叫嚷,因为性子太猛蹿跳太高,常常被铁链子顿回去翻跌筋斗。奇怪的是这条恶狗那傍晚竟然一声也不叫,缩在窝里哼哼着,像感冒了的人一样。父亲说那狗是被天和地这两个杀人魔头给威住了。狗通人性,父亲说它知道天腰里的大镜面匣枪和地怀中的花机关枪不是好惹的。你蹦得再高,也蹦不过枪子儿;你跑得再快,难道就快过了枪子儿不成?

父亲说七爷爷在院子里迎接他们。父亲说他们的七爷爷原是个红了眼不认亲属的东西,他是他们同辈中最小的,提笼架鸟,斗鸡走狗,吃喝嫖赌,人世间诸般恶事都沾过边,平日家斜着眼看人,家族中送他外号“七斜”。可是那天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七斜”竟戴着瓜皮小帽,穿黑缎子长袍,满脸堆着笑,像村公所里的账房先生一样,点头哈腰地招呼他们进屋去喝汤。父亲说他们一行,痴子德强在前,依次是天、地、德高、德健,德重挟着马杆殿后,鱼贯而人,很像后来我们在电视机上看到的一队进入开幕式的运动员。

父亲说我们的七老奶奶是个一脸大麻子的女人。父亲说他的七麻子奶奶虽然长相凶恶,但人却善良、和蔼、慷慨大方,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肝掏出来给晚辈们吃了。父亲说他心里其实挺喜欢这位麻奶奶的。

堂屋里已经摆好了桌椅。父亲说他们家族中房屋内部的格局差不多都跟大爷爷家一样,几百年也没有大变化。麻奶奶极丑的脸唬了天和地一下子,父亲说他看到天和地都缩了一下肌肉。麻奶奶亲热地迎上来,大声说:“好外孙,早听说你们来了,把我欢喜死了,快坐,快坐。”

父亲说麻奶奶安排天、地入座之后,也不怠慢、疏淡他们。她逐一呼着他们的名字:“德高、德重、德强、德健,你们这四条小狗,都快坐下吧。”

七爷爷进屋,忙不迭地端茶倒水。父亲说,“七斜”成了这副模样,也算是威风扫了地皮。父亲说我们的七老爷爷倒了一巡茶,点燃了三根羊油大蜡烛,自己也怯怯地入了座。

父亲说麻奶奶端上菜来,七个盘八个碗,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把一张大桌子塞得满满的。

七老爷爷殷勤地劝酒劝菜。天优雅进食,地狼吞虎咽。父亲说天和地的手套不知是用什么质料做成,那么白那么光滑。酒过三巡,父亲说七老爷清清喉咙,对天和地说:“二位贤外孙,当年害你们母亲的事,我可是一点点都没参与,你们的七姥姥可以作证。”

麻奶奶堆着满脸笑说:“都是老大两口子的坏主意,杀了他们,正是报应。”

天说:“吃饭吃饭,过去的事不要再提。我们这次回来,也不是要找谁报仇。”

父亲说我们的七老爷爷听了天的话,像吃了。定心丸一样,脸上的肌肉松弛了许多,更加殷勤地侍奉天、地,像个重孙子一样。

吃罢饭,麻奶奶端上几盘炒葵花子儿,说:“大外孙,嗑几个瓜籽儿香香口。我一开头就看不惯他们的习性,只有驴才吃草,人吃草还算人吗?”

地点点头,说:“你真明白。”

麻奶奶连忙谦虚着:“明白什么,老糊涂了。”

父亲说他根本没料到和平的形势会突然消逝——瞎子德重捂着肚子哀嚎起来——怎么回事,好孩子,怎么回事?父亲说麻奶奶关切地问着。瞎子说:酒里有毒!

父亲说麻奶奶抬手扇了瞎子一巴掌,骂道:“放你娘的臭狗屁!

有毒单毒你?我看你小子是吃撑了。“

大表哥说:“酒里没毒。”

七老爷爷说:“还是大外孙聪明。”

天说:“我聪明什么?我一点也不聪明。”

父亲说天站起来,打着饱嗝走到麻奶奶面前,说:“七姥姥,你和七姥爷都听着,我有话跟你们说。”

麻奶奶和七老爷同声道:“大外孙请说。”

天道:“二位老人,你们俩年纪不小了,活够了没有?”

麻奶奶道:“活够了活够了,活得够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