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梦 生蹼的祖先们 第六章(第6/7页)


这时我才有心思去观察他们。他们穿着草绿色的制服,跟人民解放军的服装有些相似,但绝对不是人民解放军的服装。前边有一个大汉子引着路,后边一群人簇拥着我,迤迤逦逦往前走。我们一直走在稀疏的林子里,脚下经常被倒木磕碰着。看得出来,这林子曾经十分茂密过,之所以不茂密了是遭到人的砍伐。倒木的旁边总是蹲着一些半人高的树桩子,树桩的茬口上生长着团团簇簇的红木耳,远看和近看都像鲜润的花朵。这且罢了,还有一些葱绿色的兔子蹲在树桩上津津有味地啃木耳呢。

我也不知道究竟要走到哪里去。这样的不知目的长途跋涉每个人的一生中总要经过几次吧?早走晚不走,所以我心平气和,一边走一边欣赏眼界里的风景,何必自寻烦恼呢?

我有理由认为行走到松林里啦,而且有理由认为天已到了正午。

强烈的阳光从稀疏的树间直射下来,空气中充溢着浓烈的松油味道。

汗水洇湿了前头带路的大汉的绿制服,我发现绿制服经汗浸湿后,颜色深厚凝重,质地也像人民解放军团以上军官的杂毛料制服一样,但绝对不是人民解放军团以上军装的杂毛料制服。林子深处有笃笃的声响,是不是啄木鸟在树上凿洞呢?

前边出现了一个高大的土堆,好像一个大坟墓。我耳边有一个善良的声音说:

“孩子,别哭丧着脸,就要晋见首长啦,你应该面带笑容,装出十分幸福、十分欢乐的样子。”

这一席话很耳熟,我确信这是真理,放之四海而皆准。是啊,为什么要哭丧着脸呢?你难道不幸福吗?

近前了才发现,这个巍巍峨峨的大土疙瘩是一座暗堡,周围种着树,土堡上插着草木伪装,那些像老鼠洞一样的窟窿分明是对外射击的枪眼。

暗堡上开着一个拱形的门洞,门洞两侧立着两株小松树——其实是两个持枪直立的哨兵,他们伪装得太像啦。

远处,黑色的树冠收拢着上耸,宛若一股股静止的黑烟。

引路的汉子对我说:

“立住,你!”

他弯着腰钻进暗堡里,再也不见出来。待着好久,跳出了一个穿红色号衣的小男孩,他说:

“请你们进去呢!”

我们一个挨一个钻进门洞,小男孩举着火把为我们引路。地下布满湿漉漉的卵石,卵石之间爬动着寄生蟹和蜗牛。淙淙的水声仿佛在头上响。生满苔藓的墙壁上,壁虎们排成纺锤图案。好像一柄利斧劈开了我混沌的头颅,我忍不住叫了一声。

一只粗糙的大手捂住了我的嘴巴,一个人对我耳语:

“委屈点,这是为了你好!”

然后他们把我抬起来。他们抬着我飞跑。跑得很不平稳。举着我跑,我的额头摩擦着门洞的墙壁、墙壁上的纺锤、构成纺锤的壁虎、壁虎癞癞疤疤的皮肤。

进入一个灯火通明的大厅,他们把我摔在地上,像摔一条死狗。

“报告团长,我们把奸细抓来啦!”他们齐声说。

“每人赏黄金一两,到财会处领去吧!”

我抬起脸,惊喜地看到,端坐在大厅正中央太师椅上的,竟是在梦中见过千百遍的、像太阳一样照耀着食草家族历史的皮团长。与过去唯一不同的是:他的上唇上生出了两撇尖儿上翘的八字胡须。

“皮团长,您好啊!”我献媚地说。

“我好不好关你屁事!”皮团长冷冷地说,“剥掉他的衣服,严格搜查!”

几位彪形大汉从两边的站台上跳下来。他们首先为我松了绑。

那根皮绳子一离了我的身体便紧缩起来,缩得只有手指头那么大。

然后他们粗野地剥我的衣服,剥得我一丝不挂。皮团长身体两侧的那两位半老徐娘死盯着我,使我很不自在。

一个大汉搜出了那封信,递给皮团长。皮团长紧皱着眉头,读完那封信,愤怒地骂道:

“这三个黄毛丫头,站着撒尿的母狗!满纸荒唐言,拿去烧掉。”

左侧那位女子接了信,走两步,就着一支火把引燃。信纸燃烧完毕,化成一只灰白的蝴蝶,飘飘摇摇落在地上。

“检查他的手脚!”皮团长发布新令。

两个大汉把我按倒,一个掰着我的手指,一个掰着我的脚趾,认真地看。

我心里很烦,但又不敢反抗。

“报告团长,手上没发现蹼膜!”

“报告团长,他的左脚第四和第五脚趾间有蹼膜黏连!”

我赶紧看左脚,果然发现左脚的两根指头被一层粉红色的皮膜黏连着。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