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 人.1(第3/3页)



狐狸的身体自然地往下滑动,爷爷用力过猛,大半截身体探出洞外,但那红锈斑斑的刀,终于砍中了狐狸的头颅。他正想缩回身体,就听到头上一声呼啸,一股热烘烘的臊臭气息随着那呼啸下来,罩住了爷爷的身体。一只大狐狸骑在了他背上,那四只爪子紧紧地搂抱着他的双肋和肚腹,那条粗大的尾巴紧张而兴奋地扇忽着,尾上的粗毛使爷爷双股之间刺痒难捱。与此同时他的脖子上感觉到狐狸嘴里喷出来的热气,他的脖子下意识地缩起来,腿上暴起鸡皮疙瘩,很快,颈上爆发了尖利的痛楚,狐狸咬住了他。至此,爷爷才领略日本北海道狐狸的狡猾。

想缩回身去是绝对不可能了。即便能勉强挣扎回洞里,藤上受了轻伤的狐狸就会攀援上升进洞,到时,公狐母狐腹背夹击,爷爷将是死爷爷。他的脑子以闪电般的速度分析了形势,只有以死相拼,也许有线生机。公狐的利牙猛力咬进着,爷爷感受到了狐牙与他的颈骨相摩擦的坏滋味。他把身体猛往下一蹿,破剪刀与破菜刀同时失落,他两手抓住藤条,背负着公狐狸,悬在峭壁上。

母狐狸额头上被砍出了一条血口子,流出一串串鲜艳的血珠,这是爷爷跃出洞口那一瞬间看到的情景。他脖子上的血沿着肩膀,热呼呼地流到肚子和屁股上。狐牙似乎嵌在骨头缝里,骨痛胜过肉痛七至八倍,这是他在中国总结出的经验。活的兽牙比钢铁的碎片更厉害,前者制造出的痛苦生气勃勃,后者制造出的痛苦死气沉沉。爷爷原想靠这冒死一跃,把公狐狸从背上甩掉,但公狐狸坚硬的四肢粉碎了他的如意打算。它的四肢上仿佛带着吸盘或是倒刺钩儿,牢牢地搂住爷爷的肩膀和腰肢,还有它的嘴巴、牙齿,也跟爷爷的颈子融为一体,更加令爷爷狼狈不堪的是:那只额头受伤的母狐狸,竟轻伤不下藤蔓,它攀援上升半米,瞅个真切,咬住了爷爷的脚掌。爷爷的脚虽然久经磨练,变得不怕扎不怕刺,但终究是父母生的皮肉,阻不住锐利的狐牙。爷爷不由自主地哀号起来,痛苦的泪水朦胧了他的双眼。

爷爷剧烈地晃动着身体,狐狸的身体随着晃动,但它们的牙齿并未松开,不但未松,反而愈来愈深地楔进去。爷爷,你松手吧!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撒手利索。但爷爷的双手死死地攥着藤条。藤条活了这么长久,还是头一次承受这么大的重量,它吱吱扭扭地响着,好象在呻吟。藤条生根在狐狸洞口上方那一片山的漫坡上,那里紫色花朵怒放,花的毯承接着上边的树落下来的黄叶与红叶。爷爷就是在那里发现了脆甜多汁的山萝卜,在自己的食谱中增添了一道大菜,也是在那里发现了狐狸踩出来的弯曲小径,并顺藤摸瓜,摸进狐狸窝,摔死了小狐狸。爷爷,如果你早知道会悬在空中受苦,就不会杀死狐狸儿女,抢占狐狸洞穴了吧?爷爷面孔如铁,闭口不言。

藤条大幅度摇摆,洞上的浮土唰唰下落。艳阳高照,狐狸洞西侧那注清泉银光闪烁,蜿蜒到谷底森林中去,谷外的村庄在海滩上旋转,海上万千光辉闪烁的浪花,拥拥挤挤,一刻也不安宁。海的音乐断断续续送入爷爷的耳朵,忽而如万马奔腾,忽而似轻歌曼舞。他抓紧藤条,死不松手。

藤条对人和狐狸发出警告:人和狐狸继续折腾着。它愤怒地断裂,洞口缓缓地升上去了。爷爷抓住藤条死死不松手。悬崖上升,郁郁葱葱的山谷迎面扑来。林木间清凉的空气和树叶腐败的气息像一个温柔的大垫子,托着爷爷的肚腹。长长的紫红色藤条在空中飞舞着。爷爷看到——感觉到脚下那只母狐狸已与藤条脱离,它在下降的过程中翻着优美的斤斗,像一团天火。海水汹涌而来,浪花翻卷,犹如马的鬃毛。